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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荷】叹丁香(散文)

时间:2019-12-17 19:32
     有一天,我听着老戏《张生与丁香》,听着听着就随着那凄美的声音走进了丁香的时代,那个久远的农耕时代。情不由己地陪着她高兴,着急,或是伤感着,甚至差点还和她牵了手。   我知道,像我这样喜欢听戏的人少了,不是戏不好听,而是生活的节奏快了。快得让人连吃饭也没了耐心,谁还会再有闲心去听戏?听戏是需要耐心的,心里融到戏里才能品出其真味来,犹如品茶、赏画、读书等。   因此,我怀念儿时夏夜里的麦场,那时躺在席片上,边吹着凉风边听着乡间艺人唱着拉魂腔(柳琴戏),那是身心融入到自然里的轻松与惬意。当时光的日历翻到信息化的时代,人心早变得慌慌的。我想,若那样的慢生活重摆回在我们的面前时,也怕是少有人再会欣赏了。   丁香的丈夫张生,张万昌,上了岁数的人该知道,他就是神话传说中的灶老爷。每年的腊月底,我们祭灶时,祭的就是他。   戏曲里的故事背景发生在河南的洛阳,一座令人向往的古代都城。繁华世界,帝王之乡,自然也就少不了各种诱惑。万昌因为爱上了洛阳城里的美妓,就休了妻子丁香。在男尊女卑的社会里,男的想离婚很简单。不用经官,不用保人,一封休书就能打发掉妻子。休妻像随手撕张纸那样的容易。不像现在的男女,若有一方不想离婚,还要闹到法庭上去。   我听的那段戏正是丁香被休离开家门时,想到自此无家可归,娘家是万万不能回去的。在古人的观念里,嫁出去的闺女犹如泼出去的水,被夫家休了后,是没有脸面再回娘家的。那样,不但其父母,连兄弟姐妹也会跟着颜面无光,觉得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在这样的情形下,丁香未来的日子也就让人担忧了。丁香自然也想到了这些,门外的路有千条,条条道路却没有自己的去处。回望自己生活过的地方,在一片绿柳的掩映下,遥远得越来越模糊,缥缈。此时,她的心情可想而知是多么的伤感与迷茫。且听丁香这时唱道:   在门外活活哭死了郭丁香,   俺拿起包袝去何往,   休出门的闺女我怎么见俺娘,   娘啊,   走一里来回头望,   舍不得堂楼上我的公婆娘,   走二里来回头望,   舍不得邻居我的好大娘,   俺这走三里来回头望,   舍不得鸡鸭与牛羊,   走四里来回头望,   舍不得门前的两行桑,   走五路来回头望,   杨柳树遮住了俺的凤凰庄,   恨不能砍倒垂杨柳,   丁香回头再望望,   条条大路哪里去,   哭哭啼啼奔他乡。   这段唱词的文字简朴,没有任何的修饰,却唱出了绿柳桑林的田园风光和淳朴的乡邻们。丁香的不舍与无助深深地打入到人心,让人为之而动情。她唱了五里路,像在我的心头上深深地割了五刀一样。   这就是文字的魅力,一段优美的文字,再配上拉魂腔幽婉的调子,那种感伤就把我深深地打动了。我不由地和丁香的灵魂交流着,感受着她的无助,感受着她踯躅于古道荒蛮里的凄美。      一   人活于现实中是要找点寄托的,才不至于活得孤寞与焦躁。为此,有人常会跑到远方去,在内心的感觉里,远方的树和花是漂亮的,是很好的心灵寄托。走过的地方多了之后,才发现新仿的东西总是太多,而且大多类同,毫无文化性可言。看过了一处,别处也就兴味索然了。   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跑到乡野里去,乡野里的空阔能让心里敞亮起来。辽阔的乡野也是我们的根,世上万物,包括城市及里面的大楼,追根溯源,还不是来自于乡野。城市无论有多么华丽,其本身还是在乡野上建起的。有人说,从高空中往下看,再大的城市比起乡野的广阔来,也不过是粒微尘。   在乡野里走着时,一株带着瘿瘤的老树,一块长着晕纹的奇石,一条弯曲的小河,还有上面的老桥,总有让我惊奇的东西在。老桥会让我想起在上面过往的人,这里是不是发生过与张生与丁香相似的故事?幸运时,我还能在乡野里见到古老的石碑,碑上写着神秘的繁体文字,静静地告诉我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过了小桥,沿着弯曲的田间小道,我能看到荒蛮的田野里,常有位老农正在扶犁翻耕着土地,老农的身后拖着长长的鞭子,但他很少动用那鞭子,鞭子就成了一种象征性的饰物。随着犁铧向前滑动,新鲜的泥土在不停地翻涌着,泥土的清香不断地沁入到我的肺腑里。   我正好奇地看着,老农突然张口唱了起来:“哎……哎……哎嗨吆……”一个哎字被他忽高忽低、忽长忽短地随性唱了半天。这是一种古老的信天游。声音苍凉,却能减缓疲劳与人心里的孤寞。远处正在觅食的鸟儿听到老农的歌唱楞住了,一动不动地望着老农。那头老牛或许是听惯了那种声音,或是太累了,对老人的歌唱并未表现出特别的好奇,仍不紧不慢地拉着它的犁,眼里却噙着泪水,粗大的鼻孔里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有个主管祭祀的乡间巫师恰好路过这里,他记住了老农唱出的曲子。没有人会想到,巫师后来能把老农的曲子用在祭祀的唱词里,那幽婉的曲子很快就在乡野里传开了。唱书的艺人听到后,又把它引到了柳琴曲里。从此这世上便多了种优美的曲子,民间叫它拉魂腔。   煦暖的阳光照耀着大地,暖风在田野间悠悠地飘荡,很快让我昏昏欲睡,口里也觉得渴了。我加快脚步向前面的一个村庄奔去,我想在庄里该能讨到水解渴。远远望去,前面的村庄掩映在杨柳树的荫影里,林木间飘着青色的淡云,整个村庄显得模模糊糊的。   赶到村头,果然没让我失望,村头有口老井。井边站着一位葱绿色衣装的姑娘,她的头上系着蓝花的头巾,正想弯下腰到井里去提水。   “慢点。”我刚想去接过姑娘手里的井绳,有位书生早匆匆地抢在我前面,硬把我挤到了一边。那书生穿着绸布的长衫,抢过绳弯下腰去提水时,还不忘回头瞪了我一眼。头上的纱帽随着他转动着,被纱帽上的宝石晃着眼,我只好悻悻地退在了一边。   书生拎上来水后,也不顾失了斯文体面,把头埋在水面上,迫不及待地张开嘴喝起来。那咕嘟咕嘟的喝水声清晰地传来,害得我不停地舔着干裂的嘴唇,觉得自己更渴了。   事实上也没用多长时间,那书生就喝足了水,而我却感到时间漫长地像跨过了几个世纪。   喝足了水的书生像蔫吧的禾苗又返了青,回复了精神后就和身旁的姑娘搭起了讪。   没有人再管我,我不紧不慢地掬起水喝起来。那水真甜啊,带着清凉的气息,饮后透心的凉,让人立马能神清气爽。   回复了精神,我抬头望向那姑娘,想向她道谢。书生正得意地说着他叫张万昌,家有千顷地,年打万担粮,是方圆几十里的大户,这也是他神气的资本与底气。迂回了一圈后,张万昌谈到了事情的关键上,他问姑娘愿不愿嫁给他?   姑娘听了张万昌的话,粉白的面孔上现出了红晕,像盛开的桃花一样鲜艳。   “年打万担粮就了不起啦?”我忍不住呛了他一句,报复刚才他对我的挤搡。   “嗨,还不服,信不信我把你关到县衙里。”张万昌威吓道。   “你们俩闹什么?”丁香红着脸嚷了一声。她并没有特别偏向我,这让我很失望。   接着,她就低下头拎起水桶走了。碎步匆匆,绿色的身影像在我眼前刮起了一阵旋风。就在我庆幸张万昌也没戏了时,张万昌却突然大声问道:“姑娘贵姓?”   那姑娘并没有回头,远远地回道:俺姓柴,叫柴丁香。声音如银铃般的清脆,在我耳边久久地回荡着。   张万昌回家后马上就请来了媒人,在媒婆的说和下,丁香应下了嫁给张万昌。想到张万昌胸戴红花,得意地骑在大马上迎娶着丁香,我的心里一片怅然。那天,我若是早到一会,先向丁香表白,说不定丁香就是我的了。我错过了与丁香牵手的机会。改变不了事实,我也只有祝福丁香跟着张万昌能幸福。      二   丁香的家里尽管不算富有,但父母担心丁香会被婆家人看不起,在她出嫁时还是置办了丰厚的嫁妆。   嫁妆里有桌,有凳,有箱,有柜,也有压着箱底的棉被和布料。送嫁的队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一路浩浩荡荡。悠扬的唢呐声遏住了行云,惊艳了飞鸟。   接下来的故事很老套。婚后三年,丁香小心地孝敬着公婆,侍奉着张万昌,却久不见有喜的消息。那时的人还讲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有生养的丁香在婆家的地位逐渐下降,张万昌也开始泡到洛阳城里的妓院里,家花比不上野花香。   张万昌在迷上了一位妓女后,最终还是向丁香摊了牌。休掉丁香的理由就是她不能生养,丁香在苦求无望后,泪洒五里。   那天,我感应到丁香的凄苦哀怨后,来不及擦掉泪水,就向丁香奔去,我想帮帮这个走投无路的女子,不为别的,就为了那次的赐水之恩。   还是沿着原先的那条黄土路,当我跑到河边时,我看到一位渔夫早横抱着丁香,艰难地向岸边走来,河水不断地从丁香湿漉漉的长发上滴落着,丁香的面色苍白,红艳的嘴唇早变成青紫色。这该怎么办?渔夫来到岸上时楞住了。   我又听到了那个耕田老人苍凉的哼唱:“哎……哎……”声音高低起伏,忽长忽短,梨地的老人仍随心所欲地哼着他的歌。我的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有办法了,丁香有救了。   我们把丁香伏在牛背后,随着老牛的走动,隆起的牛背上下颠簸着,也颠出了丁香腹内的河水……丁香在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后,面上重又回复了红晕。   老牛听到丁香的咳声,哞哞地仰天长叫着,老头也跟着咧开嘴笑起来,脸上展开的皱纹像怒放的菊花。   渔夫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这是个善良的人家,丁香自此就嫁给了渔夫。在丁香的操持下,她们家逐渐富了起来,没多久丁香也有了自己的儿女。   原来,这不能生育的毛病是出在张万昌的身上。   十年河东转河西,张万昌在父母去逝后,家产无人打理,张家就败落了下去。让人想不到的是,四处讨饭的张万昌居然讨上了丁香的家门,丁香一眼就认出了张万昌……看到有儿有女的丁香,张万昌羞愧万分,趁人不备,一头拱进了灶膛里。玉帝感于他能幡然悔悟,做人还有点勇气,便封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灶王爷。能管理着人间吃饭的重要事务,对张万昌而言,也是难得的结局了。   三   这事过后,我仍常跑到乡野里去,因为在田野里我总能获得到灵感,汲取到力量。   很遗憾的是,在乡野里不光丁香没有了,老人与牛也不知到了何处。大地与河流也像是被深翻了一遍,带着瘿瘤的树,长着晕纹的奇石,连同古老的石碑全都不见了。   我又来到丁香住过的村庄,庄里的大石碾也没有了。“谁还用那东西,多笨重啊。”知道我想看原先的大石碾后,有位长得很像丁香的大嫂笑着回道。那笑容里带着不屑,是在笑我的落伍吧。这位大嫂长得很像丁香,却没有丁香身上的质朴厚道。   “收石磨了,有人卖石磨吗?”有个生意人拿着电喇叭在村里不停地吆喝着。   大嫂见收石磨的走过来,漫不经心地问道:“多少钱一个?”   “看大小,大的壹佰,小的伍拾。大嫂家里有吗?”生意人的眼里一亮,已好久没有人与他搭腔了,难得有人开口寻问。   “太便宜了,有人出到贰佰我都没舍得卖。”大嫂冷冷地拒绝道。   “谁还留着那没用的东西,废石蛋子还占地方。”收石磨的人失望地嘀咕着,头也不回地又走向了远处。   “想哄俺?谁不知道物以稀为贵,那东西是文物。”大嫂望着那人的背影笑道。   我叹息着,石磨是先前没用电时,人们磨粮做饭用的东西。现在的乡间早不知被人翻耙过多少遍,剩下的石磨还勉强能算得上是古物吧,却又被人盯上了,成了城里大酒店或是宾馆里的饰物。那些祖宗们留下的古碑瓷器家俱等,凡但能沾点古味的东西,早被有心人掂了去,或成了他们炫耀炒作的资本,或深锁在清冷的密室。   丁香离我也越来越远了,乡野里散发着神秘气息的老东西再也难以见到,乡野味淡了,农耕时代的影子也越来越模糊。   “丁香在哪里,丁香在哪里?”我知道再也不能随意地回到丁香的那个时代,却仍不甘地呼喊着,一股陌生的气息在我眼前弥漫开来,伴着我孤寞无助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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