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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坟墓,生命永恒的符号(散文)

时间:2020-04-08 01:01
     2008年农历7月15日。一大早,母亲便打来电话催促我早些回去祭拜父亲。我理解母亲的心思,现如今她对父亲的那份关怀再也不会是那件干净的布衣,那碗热腾腾的糖粥,所能表达的只能是唠叨她的孩子们多去父亲的坟前焚烧纸钱。   山里的雾气很浓。父亲坟前的青烟缭绕升腾着,那烟与雾交融成团,游移聚散。弥漫的烟雾不断地侵袭着我的头发和衣衫,全身被烟雾包裹着,我的心也变得潮湿,这潮湿凝结成水滴在我的眼角上淌了下来。面对父亲的坟墓,即使心里有一把伞,我也不情愿撑起它……   我的思绪忽然流动起来,毫不贴切地想起台湾诗人余光中《乡愁》里面的一句: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顿时觉得心里掠过一丝不常有的哀婉与凄凉。人大抵是时空的过客,当生命化为永恒,眼前这堆矮丘便成了一个符号。   一阵手机铃声拽回了我的思绪。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喂,是汉卿吗?是的,我是沈汉卿。哈哈,果然是你!我是秦莉,我现在密山,请你马上到北琴海宾馆见我。   是她?一定是她!一个美丽大方,乐观聪颖的少女形象片刻涌入了我的脑海,然而却是三十年前定格了的形象。   秦莉是我高中时代的同学,分别三十年一直也没有她的消息,岁月流逝,她在我的心里像风干了的花蕊,早已没了痕迹。这次突然降临,让我感到茫然甚至不知所措。于是极力地拣拾着记忆碎片,浮现年少时的情景却又历久弥新。   1965年,我随父母从上海老家迁居黑龙江省佳木斯市。五年后,秦莉的身影也由南京飘落到这座北方小城,她与我同龄,那年十二岁。我们在这座小城慢慢长大,上高中的时候成为同班同学。又得知她的父亲和我的父亲同在一所大学教书,而且是同事挚友、半个同乡,这使得我和她又多了一层亲近。   1977年,高中毕业。我们同时“响应时代的召唤”上山下乡。不久,位于宝清县境内的七星泡农场多了一位漂亮女孩辛勤劳作的身影,而我去了位于密山境内的知青农场。起初,我时常能收到她的来信,信中多半是叙说通过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思想感情与劳动人民接近了之类的话。兴许是劳作的艰辛占用了她的闲暇,而后我再也没收到她的来信。没想到的是,几个月过后,我竟然收到了她寄来的邮件。清楚地记得,里面是五本高考复习资料和一封长信。她催促我早些回城复习,准备参加高考。   1978年,我以不错的成绩被一所重点大学录取,而她则怀着对南京古城的眷恋投入了南京的一所大学的怀抱。当初,她显然对自己的考试成绩十分自信,高考结束后,便提前回了老家。至此,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对后来各自身上发生的事相互全然不知。   年少轻狂终酿命运多舛。说不清那天我有多么兴奋,怀揣这大学录取通知书,与玩伴拼命地玩耍。一支锈蚀的钉子穿透了我的右脚,事后伤口日渐隆起,血感染恶变为败血症。可怜的母亲硬是把我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当我恢复健康的那一刻,怀里的那张大学录取通知书却永远的失效了。   她直愣愣地盯着我,嘴角微微抖动着。是的,三十年,足够讲述一个关于生命的故事,老同学重逢这一刻说些什么,又能从哪儿说起呢?感叹人类的聪明,竟能把千言万语化为无言,一个瞬间的相拥浓缩了所有表达。三十年风雨的打磨,她容颜自然变化很大,身型健硕了许多,记忆中的瓜子脸也变得圆润起来,但依然明眸皓齿,气度不凡。站在她身边的女儿简直是她年少时的翻版。当司机称她为秦厅长的时候,我才知道她做上了不小的官,怨不得在她和善的眼神里偶尔透射出驭人的锋芒。   简单的寒暄过后,她对我说是昨天晚上到的密山。说她这次选择北方度假,目的是回故乡看一看,拜会一下我和其他同学。之所以绕行密山是想接我一同去佳木斯。三个小时的行程留下了我们一路回忆,我吃力地回答着她所提到的同学现况。遗憾的是,虽然密山距佳木斯不算远,但我与故小联系并不多,有的同学竟然也三十年没有见面了。小瘦子王培民、小辣椒李雯丽,还有张祥、刘波……保存在记忆里的都是一张张年少的面孔。回忆起小时候的场景,她异常兴奋,这使得我重温了她年少时候的童真。坐在一旁的女儿不断地嘟哝着:要是我妈平时就这个样子多好……   佳木斯郊外有一个宁静的村落,美丽的松花江沿着村落边缘流过。村落当中有一栋长长的民房十分抢眼,民房穿着洁白如玉的衣裳,像走入婚礼大堂的新娘,这便是小瘦子王培民的家。房子是那么年轻,然而房子的主人却变得苍老了,在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分明写着劳作的艰辛与生活的无奈。当年王培民是班上的文艺委员,歌唱得特好。二十五年前,他定是把他的歌唱给了一个美丽的女人,他的儿子已经二十五岁了,可那个女人五年前就死了。唉!   我们能在王培民家扎堆儿,是因为秦莉拒绝了“大款”刘波的宴请,菜也是她亲自点的:煮玉米、蒸茄子,炸辣椒酱、炒笨鸡蛋。屋子里一浪一浪的笑声把松花江水荡得起起伏伏,窗外绵绵细雨像一位絮叨的老人,向我们讲述关于年轻的故事。当小辣椒李雯丽嬉笑着称秦莉为厅长时,她立刻收敛起笑容,悬着冷峭的脸。下意识地诵起东晋诗人陶渊明的词: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满桌子围拢的同学除了秦莉,我算是读过几本书的了,对其中的含义算是知晓,然而却无法体会她的内心世界,于是脑子里闪现出普鲁斯特的话:生活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旋即又涌出大堆词来:是非纷纭、上司权贵,洋房美食、捧客部下……兴许她真的被这些常人欲之所求而不能及的东西搞累了。这便使我再一次地感受到了钱钟书先生的智慧。   太阳已经晃悠到头顶,那一束束光芒穿过松树的枝叶照射在温软的坡地上,坡地上像是一位憨厚的士兵披上了迷彩。这片松林是我们年少时常来玩耍的地方。记忆中碗口粗的松树如今敦实得像小缸。惟有山顶上的护林铁塔历经风耗雨损,已老旧得不成样子了,莫非它也有命有情,终归腐朽、脱壳,溃烂成泥?秦莉赤着脚,在山坡上打着滚儿,暴殄天物。宠物狗一样的小风围着她身前身后地转悠,弄脏了她的裤管,搅乱了她的头发。她要把这山川溪流统统揽入胸膛里;要把身体拧干揉碎融化在这清风里……   告别了佳木斯的同学。秦莉执意要到我父亲的坟前祭拜。毕竟她的父亲与我的父亲是生前挚友,我自然无法推脱。北方的秋,寒意来得早,峁塬沟岭间年轻的绿叶被冷风搜刮得渐老泛黄了。北雁南飞,寒山扫墓,她的心定是灌上了一杯秋水,表情也阴冷起来。见她在父亲的坟前敬上一束圣洁的菊花,燃起香火,口中便念念有词:沈伯啊,阿毛(她的乳名)来看您来了……您和我的爸爸一样,一生清贫但内心富贵;一生艰难但内心安逸,您的骨头硬却心肠软……“文革”的时候,我爸爸先于您被斗,您偷偷把省下来的口粮送给了我家,当时的情景我至今还常常想起哦……说这话的时候,见她的眼里闪着泪光。   秦莉走了,上车那一瞬,她恢复了往日庄重与威严的神态,眼睛里又透射出驭人的锋芒。我恍然觉得,她来北方不仅仅是看看故乡,拜会同学。她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失去的东西:是那份真实?那份无争?那份纯朴?那份宁静?那份生命本真的状态……   后来,我有时能接听到她打过来的电话,每次都说她很累,时常感到胸闷气短,从她的语气里我感觉到了她的疲惫,渴望放下重轭休息而不能。半年后,她死了,死于心肌梗塞。据说,弥留之际,叮嘱她的丈夫把她葬在淮阴境内一座宁静的山坡上,她的生命在那里化作永恒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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