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故乡的田野（散文）

　　　　 （一）　　 站在高高的黄河大坝上向北眺望，故乡俨然是一枚漂在无边无际的黄河水中的树叶。此时，时令刚刚过了雨水节气，田野里的一切还没有返青，到处是一片枯黄，一片萧瑟。树叶也处于枯黄期，那袅袅升起的炊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个顽皮的孩子恶作剧般地把一枚树叶燃着，烟雾便透过树叶升向空中。村子里的路是树叶的脉络，呈发散状向四处延伸，而那一座座房屋就像脉络上的一个个突起，规则而有序。浑黄的河水托起着树叶，也拍打着树叶，一波一波的涟漪便在树叶的周围荡漾开来。偶有一鞭羊群出没在田野里，只需一眨眼的功夫便和四周的一切融为一体，分不出蠕动的羊群究竟在哪里。处于冬季圈养中的羊群，皮毛未经春雨的淋浴和鲜草的滋润，全身也是土黄色的。而那立于田野深处的一棵棵、一排排参天的白杨，此刻看来竟是那样的纤弱而渺小。它们把大片的田野划分成一个个极为规则的口字型，口口相连而又不断延伸，最后，它们也站立成一棵风中的小草，融入田野深处的苍茫里。　　 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这么凝视生我养我的村庄和田野了。确切一点地说，至少已经有三十年了。三十年，对一个人来说，应该是不短的一段历程与心路。三十年来，我犹如游弋于他乡的一尾鱼，竟和故乡的田野少了太多太多的亲近。然游子的视线一旦和故土有了亲密的接触，游子的脚步一旦迈进故乡田野的沟沟坎坎，记忆的闸门便会情不自禁地打开，那些无边的往事便犹如激情澎湃的黄河水，瞬间就会将我淹没。　　 　　 （二）　　 儿时，故乡的田野处处叠印着我的足迹。　　 春天，当温暖的东南风吹过故乡的田野，那毛茸茸、鲜嫩嫩的野菜刚刚拱出地面时，我和伙伴们便挎着篮子漫坡遍野地剜野菜。茵陈、蒲公英、苦菜子、曲曲菜、土里酸、青青菜等都是我们要剜的对象。野菜长在哪，我们的脚步就来在哪。刚冒头的曲曲菜，两个尖尖的叶芽呈现出一种紫红色。剜一棵在手里，白白的根茎、绿绿的身子、紫红的叶芽是那样的喜人，以至于我们情不自禁地擦一下根部的泥土就塞进嘴里咀嚼起来，略带苦味的汁液和着一股清新的味道顿时弥漫于口腔。刚出土的土里酸叶片肥厚，咬一口，一股酸味便将我们酸得牙齿打颤，然仔细一品，那酸味竟像泡腊八蒜的醋味。清明过后，茅草发芽了，一个个鲜嫩的菰荻率先拱破泥土钻了出来。待小心翼翼地将菰荻从泥土中拔出，剥去它那上青中黄下白的外衣，将一丝棉絮一样的洁白放入嘴中咀嚼时，顿时便有一种甜丝丝的清香。剜满菜后，把菜篮、铲子、镰刀往地上一放，或摔跤，或赛跑，或放自己用秫秸做骨架的纸风筝，都会玩得其乐无穷。瞅着漂浮在天空中的风筝，有时我们就想，故乡的田野咋就这么大，啥时我们也能飞到空中去看一看……　　 及至夏季，田野里一片金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麦子即将成熟的香甜气息。偷偷地掐几穗黄中带青的麦穗用手一搓，颗颗翡翠样的麦粒便呈现于手心。轻轻地用牙一咬，竟有一种甜丝丝的奶香味。打草剜菜期间，倘若在麦田里找到一棵已长到十多公分高的杏树或桃树，那股高兴劲绝不亚于考试考了一百分。把小树小心翼翼地捧回家后，将其栽种在已长满这种树苗的院子里，竟也幻想着有一天自家的小院会变成一个小小的果园。最起码，也不至于再馋得去偷摘邻居奶奶没熟的杏子、桃子，不至于为了几个青涩的桑葚而和小伙伴们生气、打架……　　 秋天的田野更是迷人。一望无际的青纱帐，是最能放飞心灵的地方。散学后的孩子们不用大人吆喝，就会和事先约好的孩子们一起拿着绳子、镰刀以打青草的名义一头拱进青纱帐里。一窝野甜瓜、一棵野香瓜、一嘟噜野葡萄、一根玉米甜杆、一棵甘蔗等都是孩子们向往的东西。但我们弄不明白，为啥昨天还好端端地长在棵上的野甜瓜，一夜之间咋就没了踪影？肯定是有馋嘴的家伙不顾大家的利益而偷摘了去。若不是后来偶然与一个正在偷瓜的刺猬相遇，小伙伴们之间的误会还会加深下去。但刺猬、老鼠这样的东西咋为啥总是会比我们先到一步？有时，我们故意埋在泥土里的即将成熟的野甜瓜也无一例外地遭到它们的啃咬……　　 冬天的田野，银装素裹，皑皑白雪覆盖在青青的麦苗之上，给人一种无边无际、莽莽苍苍的感觉。清早起来，顾不得洗脸，挎上个篮子急火火地奔向远处的田野，去捡拾一夜之间啄食麦苗的大雁留下的雁屎。雁屎是喂猪的好东西，弄回来用清水一泡，全是没消化完的绿油油的麦苗。冬天里的猪能吃上一顿青青的麦苗，也是一种好福气。运气好的话，孩子们兴许能捡到一只已经死去或被猎人的双筒猎枪打得受了伤不能再飞的大雁……　　 　　 （三）　　 我总认为我是故乡田野里长起来的一棵树，枝桠沐浴着田野四季的风雨，根须汲取着田野深处的营养，灵魂深处也在默默地关注着田野里发生的一切。　　 一望无垠的田野对故乡人来说，过去是他们的命，现在是他们的根。我闹不明白，前些年，乍富起来的故乡为啥那么多人厌倦了田野，急于挣脱田野的束缚，把原本属于自己的责任田匆匆承包给别人，然后，头也不回地背起包裹到别人的家乡四处流浪；我也终于看到，这些年，那些流浪出去的人又有好多背着包裹无精打采地回到了故乡，从此，一心一意地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耕耘着自己的未来。　　 我清楚地记得，故乡刚刚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的那一年，我家所打的粮食大囤满、小囤流。望着那一囤囤喜人的麦子，贫穷了几十年的母亲忍不住流下了泪水。秋后，当黄澄澄的玉米、雪白的棉花堆满场院时，所有的故乡人都有点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和幸福。那一年的春节，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彻了整个村庄。年初一的早上，当男女老少都穿着崭新的衣服走出家门相互拜年时，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有一种不认识的感觉。旋即，一阵阵开怀的大笑声便回响在故乡的大街小巷。　　 沉浸在喜悦之中的人们心里明白得很，土地虽然还是那块土地，田野虽然还是那片田野，人虽然也还是那群人，但耕耘田野之人的心却变了。人心一变，激情就变了，干劲也就变了。人们已经知道，他们真正拥有了土地、田野，真正成了土地、田野的主人。自己的命运，终于掌握在了自己的手里，自己才是自己的主人。故乡人心里也清楚得很，土地才是他们的命，精耕细作才是他们的梦想赖以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必要条件。俗话说的好：天上就是掉馅饼，也得那勤苦人才能捡的着。　　 春风秋雨中，故乡人就这样默默地劳作，默默地付出，圆着一个又一个鲜活的梦；一辈接一辈里，故乡人的日子就这样慢慢起色，慢慢地前行，终至于花开无限、春满乾坤。　　 　　 （四）　　 我就这么定定地望着故乡的田野，视线随着田野里的一切而流转。我知道，我要寻找的何止是田野里的一草一木，而是那些我曾经留在田野里的深深浅浅的脚印、明明灭灭的梦想，寻找着那写我曾经熟悉的人、曾经经过的事、曾经难忘的情。　　 于我而言，故乡的田野是我倾尽一生心血也描绘不完的一幅壮丽画卷；于我而言，故乡的田野已永远烙印在了心灵深处，并已融进了我那汩汩流淌的血脉里。我清楚，作为游子的我终究还是要回来的，终究还要融入故乡田野的泥土里，用我的灵魂长久地守候着这片曾经滋养我生命、带给我一切的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