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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风儿吹过来(散文)

时间:2020-05-29 00:50
  “太苦了……”九岁的斯佳惶然地注视着茶几上放着的一碗棕褐色中药汤,泪水汪汪地咬着薄嫩的嘴唇说。汤面上方丝丝缕缕的淡白热汽正在房间里不紧不慢地飘逸。她无望地看看这碗浓酽的中药汤,又抬头睁着羔羊般的眼睛望向达利,似在乞求父亲不要逼迫自己喝这么难喝的药。   “孩子,”达利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对她说,“苦,苦也要喝啊,喝了你就可以打败水痘病毒啊。”在这个漫长而炎热的夏季,体格孱弱的斯佳害上水痘,她的身体内突然之间像架起了台小型的鼓风机,将满身满脸的皮肤吹鼓出数不清的白亮透薄的泡泡,并带着夏日滚烫的脾性(她还发着高烧)。为了加快它们的痊愈,斯佳每天除了吃西药打点滴,还要喝些苦涩难咽的中药。   许多个冬季的清晨,在年少的达利看来它们比黑沉沉的冬日下午还令人惶遽与难捱。那些曙色蒙蒙的早晨,他却像一条躺在沙滩上气息奄奄的鱼般趴在课桌上,他低垂着头,把脸深埋进竖起的书本里。同学们琅琅的读书声,像潮水般漫过来,漫过达利有些异样的脸。而他自己的声音却如鱼儿吐泡一样若有若无。   “不是有的小朋友不喝中药,痘痘也会好去的吗?”斯佳仍不放弃自己的努力,“有位阿姨说,十天,它们自己就会好的。”   “咋回事?”达利不禁心里纳闷,“这小精灵不知从哪儿听来的?”   祖母从厨房里拿来了白砂糖和一小罐蜂蜜,小声地劝慰斯佳:“孩子,你就一小口一小口,佐着砂糖、蜂蜜慢慢喝吧。”祖母的声音里有一种摇篮摆动的味道,有一种哄出来的小家庭的味道。正在读小学一年级,天天在日记中写“今天我真高兴”的斯佳,在达利威严目光的逼视下,极不情愿地将一小匙药汤嘬进口内,便迫不及待地接连喝了许多口糖和蜂蜜。她原本眉眼清秀的脸庞,现在擦满白色的止痒的药水,仿若点点粘白的鸟屎不小心落满了整张脸,又像是古代戏剧中一个长满白麻点的丑陋的小丫环。   达利不敢让自己的脸被老师和同学瞧见。他的脸此时宛若乱了方阵的天空堆起了密密麻麻的彤云。这些在上学途中被迎面刮过来的冷风制造出来的“恶作剧”——凸起的绛红的疹块,像为数甚多、大小不一的山丘一样布满了达利大大的脸庞。达利暗想自己布满红疹的脸,若被同学看到时的种种难堪的情境。他仿佛看到了同学们诧异的窥视,听到了哄堂而起的讥诮声。那些讥诮声如箭镞一样尖锐地刺向他害羞的内心。   斯佳终于一小口一小口地就着糖水喝下了这碗中药,好像跨过了一座很难爬行的高山。达利松了一口气,女儿喝药对他来说也不啻是一场战争,后面还有长长的战事连接着。晚上睡觉前,斯佳的双手各戴上了一只大大白色棉手套,晃动起来有点像戏台上舞动的水袖。小小的斯佳很懂事,她知道痘泡虽很痒,却是不能抓破的,否则长大以后就会留下麻点样的疤痕。为保护好脸上的痘泡不被搞破,她的脸上还蒙上母亲美容用的面膜,达利把它笑称为“戴着面具睡觉”。但“面具”时常在深夜被斯佳不自主地抓破。达利不怪她,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习惯“戴着面具睡觉”呢!有时不得已,达利找了一根红绳子缚住她的双手,以免在入睡时情不自禁地又去抓身上的痒泡泡。他瞧着被绳子系住双手睡觉的斯佳,骂自己实在是太狠心了,哪有亲手捆绑女儿的父亲啊!   这几天,斯佳心理上也变得非常孤单。同学们因为害怕染上水痘都不跟她玩耍。没有朋友,没有玩伴,她只能落寞地度过生水痘的日子。   达利躲在书本的城堡里,艰难地熬过校园清晨的朗读时光。冬日的阳光如同一株缓慢生长的绿色植物,很长时间才能枝繁叶茂起来。下课的时候,他用双手夹按着脸,故意装出一副抵御寒气的样子,其实是在逃避同学疑惑散乱的目光。在屋角墙边幽静的向阳一隅,谨慎的达利像个小偷欢喜地窃取得了几缕拂面的阳光,在充满生气的寂静里,脸上乱红一片缓慢地被烘热、隐退……   挪过了苦痒交加的两个多星期,斯佳身上的水痘渐渐痊愈,愈后良好,鲜有难看的麻痕存留下来,而且由此获得了对水痘病毒的终身免疫力。不久,她又像一只羽化的蝴蝶,飞来飞去,飘舞在达利的视野里。有一次,她跟同学们去游玩了一个公园,晚上在自己始终敞开的日记本里写道:“……到了公园,我们一起玩划船、碰碰车,还有很多东西,今天我玩得多开心。”曾在作文中一度消隐的习惯性结束用语在斯佳日记本里重又活蹦乱跳了。   二十多年过去了,达利好像淡忘了自己少时发过的这种可笑的皮肤病。一天,他偶然翻书,在一本专业医学词典上蓦地发现一个词条——   寒冷性荨麻疹:此病多有家族因素,常是过敏性体质。多从儿童发病,也有二十几岁发病的。在深秋、冬季的清晨,遇冷空气、浸冷水后全身起风团,遇热后消退。症状是局部的皮肤突然红肿、发痒。消退后不留痕迹。常常复发。   这样一个干巴冷峻的医学词条,无意间概括了一个人童年多少潜藏的惊悸、莫名的忧伤和长久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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