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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星(散文)

时间:2020-07-10 01:07
  很多个夜晚,我总是做一个同样的梦。穿一件白色的衣裙,独自一人站在苍穹下。周围寂静无声,黑夜像一张巨大的网,包裹着孤独而卑微的我,夜空里只有一颗星在注视着我。   每次从梦中惊醒,那种凄凉无助的感觉居然紧紧追赶着我,到了现实。我摸着惊魂难定的心,想起梦中那颗星。那是梦中唯一让我感到的光明。我不知道我的生活是不是一直在一片黑暗中,是不是我的内心极度不安或者充满害怕。这样的梦一直追随着我的整个少女时代。在梦里,我不停奔跑,跑到山顶。只觉得背后有人有动物有鬼在追我,或者也没有什么,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害怕,害怕到我毫不犹豫从山崖上往下跳。醒来的时候,大汗淋漓。我跟我妈讲我的梦,她总是轻描淡写说一句,长个了。   十四五岁的时候,迷上了一首日本歌《星》。这首歌总是让我想起我的梦,慢慢的,我把梦里的星和歌里的星连在一起了。这首歌是程琳唱的,她跟我差不多大。她的声音干净清纯,非常适合我那个年纪的女孩唱。不过,那个年代,不是谁家都有录音机、留声机。听歌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每天吃过晚饭常常跑到爸爸单位的一位叔叔家听歌。他家有一台留声机,我一遍遍听,用笔一字一字记下歌词,甚至连日语也用中文把发音记了下来。由于听的多,留声机的针该放到哪里才是这首歌,我都一清二楚。叔叔家有孩子,还有个比我小一两岁的女孩,他们好像不喜欢听歌,吃过饭不喜欢在家,总是在厂区里乱跑。我也不管他们在不在,有没有伴,他家有没有人。吃过饭我就跑到他家敲门,门一开,我会很礼貌,嘴巴很甜,我说,叔叔,婶婶,我想听歌。他们就会把留声机打开,让我听。我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听歌,再也不跟他们说话。叔叔是厂里的领导。有时候,他家会有很多客人,串门聊天的、吹牛拍马屁的。我一概视而不见,把声音调低,安安静静坐在留声机前一遍又一遍听《星》。有时候,叔叔他们家要出门,看我还在,交待我听完歌回家时一定把门关上。   十六岁离开父母到昆明读书,下了自习,出了学校,从实习厂门前走过,越过了铁路,有一大片草坪,我们都叫它大草坪。那里的草又深又壮。想家的时候,我会一个人悄悄跑到这里,躺在草地上,随手摘一个野草咬在嘴里,仰头望着星星。那时的星星可真多,密密麻麻朝我挤眉弄眼,思乡之情就会得到缓解。有时候,我会闭着眼睛小声哼《星》,“踏过荆棘,苦中找到安静。踏过荒野,我双脚是泥泞,满天星光我不怕狂风。满心是希望,过黑暗是黎明”。我忽然特别渴望有一颗星,能够寄托我整颗的少女心,能够引导着我走向光明。   然而,我一直没能遇到那颗星。   毕业以后,我分到一个大山深处的三线厂。白天尽是满眼的绿,晚上就是寂寂的冷风。宿舍门口是一条长长的走道,我常常拿根凳子坐在走道上看书、织毛衣,看着那层层密密让人窒息的绿。天黑了,我还会一动不动,等待冷风吹出一颗颗星星。   我瘦小体弱,从小在县城长大,不习惯厂里那繁重的工作,不喜欢厂里那些把厂子弟、外招生,人为把青工分为两类的人,更不喜欢这个躲藏在山沟里,几乎与世隔绝的三线厂。除了上班没有其他任何活动,枯燥无味、寂寞无聊。我常常把自己关在宿舍,看一些杂七杂八的书。或者把录音机的声音开得很大,躺在床上听歌。我还会在满月的晚上,悄悄出门,摸上单身宿舍旁边那座小山,仰着头看天上的月亮,一会钻进云里,一会露出半张脸,像个顽皮的孩子,玩着躲猫猫的游戏。春天的周末,我会买上一些零食,背着包跑到罗桂村后面的大山上,坐在杜鹃凋零的树下看书、吃零食。我总觉得偌大一个厂里,没有一个与我同行的人,也没有一个懂我的人,我感到无尽的孤独与寂寞。我常常在寂寞的夜里,一遍又一遍哼着,“星光灿烂,伴我独行,给我光明。带着热情,我要找理想,理想是和平,寻梦而去,哪怕走崎岖险。”   现在想来,那时的我处于一种极度不安之中。我不明白该走一条什么样的路。车间里机器轰鸣,说话不得不放开声音,大声吼叫。大锤一声一声有力撞击着我的耳膜,一年四季没法穿件漂亮的衣服裙子,工作服上面粘满了油污,脚上的翻毛皮鞋歪曲变形,肮脏丑陋。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我无论怎么努力,总是做不好手上的工作。我磨出来的钻头根本不行,钻出来的孔无论如何也过不了检验人员游标卡尺正负两丝的标准。为了不出废品,群钻一直是师父磨好,我只管按图纸要求拿来就用。在我的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挫败感,我很清楚自己不是做这种活的料,又无法改变命运。   工厂在一个山沟里,抬起头来,只能望见厂区那一片天,让我想起井底之蛙这个成语。我觉得我就是那一只青蛙,再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我感到惶恐害怕。我选择自学,每晚吃过饭待在宿舍看书。灯一亮,就有人来吹牛聊天,甚至约伴打牌。我只好吃晚饭就关灯睡觉,夜深无人再开灯看书,或者借技术组的钥匙到他们办公室看书。二十多年后,回到厂里,看着山林掩映下的办公室,我忽然有一种后怕,寂静漆黑的夜里,我居然敢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说话回音的办公室看书,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把自学考试当成我心里那颗星,想在它的照耀下找到光明,可是,自学实在不易,我到底没能坚持下去,那颗星星也就这么亮了几下,就隐退了,我又陷入一种空虚惶恐之中。   同屋的姐妹结婚了,师妹也开始恋爱,我陷入更大的空虚寂寞中。没事无聊的时候,我跟着厂里画国画、做根雕的人到山上看风景刨树根,跟着师父师妹到河边钓鱼,到山上挖兰花捡菌,和新分来的大学生写广播稿、弹吉他。但是这些,还是没能让我发展成业余爱好,内心依旧塞满了空虚。   调离工厂,有了家有了孩子以后,丈夫到乡下挂职,我独自带着孩子,忙得不可开交。几乎每天,孩子入睡以后,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月光像水一样从夜空里淌了进来,那种寂寞空虚又像影子一样跟随着我,让我坐立不安。盯着夜空里那颗星,我有些恍惚,我不知道一把年纪了,为什么还在仰望那颗星星,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路。   孩子上大学以后,真正闲了下来,更是无聊。我像个关久的鸟,一下子打开房门,找不到出路,只得到处乱窜。我想学点东西,打发时间,找点寄托。我想学古筝,又不好意思去古筝培训班,那里的孩子最小的才三四岁,再后来,我又学过太极,参加过登山队……却没有一件坚持下来。   直到我遇到了文学。   我像一个学生一样每天乖乖写完作业,看着我毫无才气的文字的时候,我的心安静的就像秋夜的月亮,皎洁明亮。当第一篇文字变成铅字,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满足和开心。这种开心是真诚、富足的,我不再为丈夫的夜归耿耿于怀,不再为女儿的远去提心吊胆.文学让我充实让我宁静,让我知道原来独处是那样的踏实。我读书,从书中看世界、通人情。我写字,写身边让我感动心痛的瞬间。文学让我俯下身子,关注这个社会最需要关注的人,让我用心走进他人,把自己和他者紧紧连在一起。   生病手术以后,对未来充满害怕和恐惧,对生命充满了担忧和珍惜。我怨天怨地,忿忿不平,我发现我始终走不出癌症、死亡这个阴影。手术后,左手无法上抬,无法弯腰,甚至无法自己起床穿衣,梳头洗脸。我对自己充满了嫌弃和憎恶,我忽然觉得一个人无法自理是一件多么让人难以原谅的事。无所事事,更容易胡思乱想。我想到看书,可是,左手抬不起来,不能翻书。我只能用右手不停划动手机,翻看朋友圈。实在无聊,打开电脑,试着用右手写点东西。不敢坐太长时间,累了就躺一会,起来再写。   这样的重复,居然让我从惶恐中安静下来,把一切交给命运,只管好好配合医生,过好每一天。   每一个夜晚,当我关上电脑,看着窗外那浩瀚的夜空,我再一次想到梦里那颗星。我知道了,文学就是那颗给我希望,让我安静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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