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会唱歌的疯子（散文）

　　　　 这里有一个小镇……　　 这只是一个吵闹的小镇，没有山清水秀，没有高楼大厦；没有山里人的淳朴，也少有城里人的大梦想。你能看到的是尖酸刻薄的小贩和一些讨价还价的妇女，以及陈旧的门面和脏乱的街道。　　 而我要说的是这个小镇却有着独特的风景。人们经常会在拥挤脏乱的街道上看见一两个穿着时髦又干净的美女，果然无论时代怎样变迁都改变不了女人爱美的事实。当然了，我要说的独特的风景并不是美女。因为她实在邋遢不堪，她似乎从不梳头，一头短发像鸟窝一点儿也不夸张，她的脸从来也不保养，黑黑的皮肤上有许多细细的褶皱。最经典的要数她的衣服了，似乎永远都是脏脏的旧旧的穿了很多年的，鞋子也是。她是个女人，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她开了一个包包店，卖书包、女士时装、男士公文包、行李箱等。她有丈夫有儿子，家庭也不算拮据，却整日打扮成一个邋里邋遢的破小子。除了邋遢和老土，我实在找不出有什么更适合形容她的词语了。　　 然而她是有亮点的。她有一副好嗓子，当她亮出她的好嗓子，她整个人就发光了。她唱歌的时候完全不畏惧店里的顾客，路上的行人，以及街上的邻居，她的声音绝对是放到最大，她可以一天唱到晚，坐着唱，站着唱，躺着也唱，通常她不唱的时候，她也会拧开她门口的音响播放器。她声音宏亮，是个女中音。她喜欢唱一些老歌，比如《难忘今宵》《军港之夜》《军中绿花》……前不久她恋上了唱《大王叫我来巡山》，于是一条街就被传染了似的，每个人都会不自然地哼唱：“太阳对我眨眼睛，鸟儿唱歌给我听，我是一个努力干活还不粘人的小妖精……”就连四五岁的孩子们也会唱几句“大王叫我来巡山，抓个和尚做早餐……”这歌词够滑稽也够血腥的。还有一段时间她爱唱《败家娘们》，歌词很现实也很讽刺“刚给你买了iPhone5你就要5s，看别人有了iPhone6你又要plus”，于是我们也都会唱了“败家的娘们，败家的娘们，败家的老娘们”。如今有几个娘们不败家啊，而她却一点儿不败家，甚至简朴过头。　　 她有许多外号，“知了”、“歌唱家”、“傻子”、“憨女人”……你经常会听到有人从她门口过去嘀咕一句这个傻女人又唱个不停。然而这个憨女人却一点儿也不傻，听说她二十左右岁就独自一个人去了北京，去寻找一个有名的唱歌经纪人，她实在太爱唱歌了，她的梦想就是做一个歌星，这梦想是多少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她却敢，并且勇敢追逐。年轻单纯的她却不知这个社会的复杂，一个毫无包装又毫无经济基础支撑的普通人又怎能如意地当上歌星呢，没错，她敢是因为她的自信。后来，她又跟了喇叭班唱歌，我们这里的办酒席都会高价请喇叭班，因此很吃香的，至于什么原因她没有继续下去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再想一下，她的形象和喇叭班里那些身材火辣穿着暴露又会唱又会跳的姑娘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然而我想，一个憧憬美好未来的人去寻梦，尽管遇到了挫折没能如愿以偿，但毕竟她努力去寻了，那也足够了吧！　　 她说她年轻的时候是个美女，她为了证明她的话，拿出她刚结婚时的照片给我们看，并不算美女，却比现在好看多了。那时候笑容开朗，长发，脸蛋圆圆的，应该也是个臭美的小姑娘吧。然而，她的人缘并不好，她很脏，没人愿意主动跟她接近。时间久了，却也成了扰民高手，有人去说她：“你能不能休息一会，别唱了行么？”她就给你回一句：“不想听，你把耳朵堵上啊。”或者直接不理会，继续昂着头唱她的。听说她的老家在另一个镇，之前她是摆小摊，也是因为整天扯嗓子唱歌，被人挤兑赶了出来。当她成为所有人嗤之以鼻的对象时，我却很同情她，一个爱唱歌的人，你要是堵住了她的嘴巴就是堵住了她的爱好她的梦想。　　 如今她很少说话，她也没什么朋友，前不久我看见她店里多了一个大大的钢琴，我看她认真地看着书本上的歌谱，一边小心翼翼的弹着，她说这是她很多年前就攒钱买下来的钢琴。从此她依旧每天不厌其烦，我行我素地唱着她喜欢的歌曲，然而你仔细一听，歌声里多了几分钢琴声的奥妙！忘了告诉你们，她的名字叫小芝。　　 我要说的另一个风景也不是美女，因为他也是一个“疯子”，他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我该叫他浪子？或者是叫花子？他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小雨，这名字是街里人给他起的，他来这个小镇有很多年了，听说他来的那天正好下起了小雨，后来人们都叫他小雨。我第一次听他唱歌是在家里二楼睡觉时候，一股尖亮刺耳的声音响起，我记得很清楚，他唱的是那首“山丹丹花开红艳艳”，阿宝星光大道里唱过，小沈阳小品里也唱过，所以他一开口便惊艳了我：“山丹丹那个开花哟红艳艳，毛主席领导咱打江山……”这尖亮的大嗓门一定是山里人的声音。我忍不住打开窗户，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摇摇晃晃的瘦小身影，他穿的破烂不堪，左右拿了一个木棍，右肩膀上抗了一包他捡来的废品。　　 第二次见到他是在街上，那天正好逢集，街上人群来来往往，他摇摇晃晃的身影却格外显眼，我紧跟在他的身后，他嘴里时不时地冒出几句我听不懂的话，估计是他家乡的方言，又时不时地指着路上的行人嘻嘻傻傻嗤笑几声，忽然他一声“大河向东流，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又一次听到他唱歌，我兴奋不已，唱的实在太好了，一点儿不比那些歌星的嗓子差。我猜想他是不傻的，只是脑袋受了什么刺激而已！他虽然是大家眼里公认的疯子傻子，但是他从来不伸手问人要钱索物，他每天从早到晚都在捡垃圾废品，卖钱，自力更生。　　 有一天他不知从哪里得来个破手机，便每天把手机别在身上放着歌曲。自己边哼边唱，嘹亮的嗓音划过天空，人们知道小雨又在练嗓子了，人人都觉得，他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他更不会有着如小芝一般的歌唱家梦想，他最大的心愿应该是啃上一个鸡腿，喝上一口辣酒吧！　　 然而有一天，我们这里有个闺女出嫁的，喇叭班唱到深夜，他一直在不远处听着看着，等到人散时他想靠近那个高高的舞台，我猜想他一定是想登上那个舞台，也像喇叭班里的人那样高歌一曲，收获观众亲切赞美的掌声。然而他的愿望并不能实现，看到一个疯子靠近舞台，立马就会有人把他拉过去，用小棍敲打他的身子，然而他躺在地上，始终也不愿意离开。最后给了他一些喝剩下的辣酒，他一饮而尽才醉醺醺地离开了。走时，他唱了韩红的那首青藏高原，他的背影是落寞伤感的。　　 他依旧过着重复的日子，摇摇晃晃地走路，捡破烂，唱歌，嘻嘻哈哈。偶尔人们会给他一些破烂让他卖，他便会唱首歌作为回报，人们便会给他鼓掌，这成了他引以为傲的事！　　 我还要说一个“疯子”，不用猜了，没错，也是一个音乐疯子。这个疯子比较特殊，他唱的都是军歌，“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义勇军进行曲”……当然他也不是真的疯，他只是年纪大了，有些糊涂了。他看起来至少也有七十五岁了，花白的头发，第一次见他时。他一身老蓝色的布褂衬得人却格外精神。他对正在玩耍的孩子们说了一堆语重心长的话：“孩子们哪，一定要好好学习，报答祖国，没有祖国哪有我们？看看你们现在多幸福……”说了许多话，似乎没有一个孩子搭理他的，孩子们继续玩他们的。他于是转身：“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满脸的正义，一腔热血！这么大的年龄嗓子却依然宏亮，真是难得，我在心里发出感叹！　　 原来老爷子他年轻时参过军，打过仗！这是他一辈子最光荣的事了。有一次他从我身旁走过又对我说了同样的苦口婆心的话，还说出门打工挣钱多，家里能挣几个钱啊，我说够自己吃喝，他说，只要不天天吃牛肉就不会饿死。我竟然无言以对，这老爷子聪明得很呢，怎么能说他是疯子呢？说完之后，他唱一句“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潇洒离开。顿时，我感觉这句歌词好符合我当时的情景。　　 这三个会唱歌的疯子，不管算不算是小镇独特的风景，至少是我记在心上的风景。这三人本是我生命中的插曲。然而有一天，当小芝，小雨和军爷爷，同时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并且同时陶醉在自己的歌声里，并没有惊扰到对方。我忽然意识到这三个会唱歌的疯子才是真正的高手，什么痴痴傻傻，究竟谁痴谁傻？！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有着自己的梦想，管他人是赞美，或是讥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