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衣服（散文）

　　　　 男人笨拙的大手里，一套淡粉色的女性职业套装上上下下翻了个遍。从面料的质地到衣服的加工质量，从生产企业到出厂日期，乃至于面料接缝处细密的针脚，都成了男人关注的地方。偌大的商场里，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男人，恐怕是最挑剔的一位主顾了。　　 这套衣服，色调如三春的桃花，素淡、可心。样式也很新潮:上衣短小，卡腰，前襟呈斜旗形；筒裙不长，若长腿女性穿上，裙摆恰到双膝，是又俏皮又含蓄。好半天，男人用手指细细摩挲着光滑的面料，眼睛从不曾离开一刻。显然，男人相中了这套衣裙，而且打心眼里喜欢。在反反复复确定衣服没什么毛病之后，男人憨厚地笑着，一再央求身材高挑的导购小姐，非得让她帮着再试穿一次，也好现场验证一下穿衣的效果……　　 装袋，付钱，男人带着满足的笑意离开了商场。　　 站在古都西安宽阔的大街上，男人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上，提着塑料袋的左手与拿着打火机的右手顺势拢成半圆，挡住徐徐吹来的清风，低头，燃着打火机，点着香烟。深深一口抽下去，一团青灰色的烟气迎着风儿袅袅升起，牵引着男人的思绪向远处升腾而去。　　 男人想到女人，想到了孩子他娘。日子总像花落的瞬间，轻飘飘地，不知不觉，十八年就簌簌过去了。十八年间，柴米油盐、锅碗瓢盆，没有多少波澜，也没有多少风花雪月。每一个日升日落间，唯如清茶般浅淡，还夹杂着微醺的烟火味。　　 居家过日子，自然，是需要添置东西的——大到彩电、冰箱，小到针头线脑。女人颇懂持家之道，日子过得节俭、仔细。家里若缺了米面油盐一干易耗的什物，女人就会叫上男人一起去附近的超市购买。有时，还会跑到一些小店铺甚至地摊上“淘宝”。不为别的，只因超市不能搞价。而在小店铺，就像所有操持日子的主妇一样，女人同样拥有一项生活“必杀技”——砍价。只要女人出马，三言两语交锋，那店铺老板如同中了魔咒，很快就能“缴械投降”。为此，女人实是为家里省下不少"大洋"。女人常常以此为荣，没事时，缠着男人的胳膊，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一遍遍向丈夫夸耀自己的“战绩”。说到兴致处，女人脸色潮红，两眼放着光彩，那个开心样，颇像一个得了糖块的孩子。　　 遇到换季或逢年过节，别人家的女人，一定是要逛几回大商场，置办几件新衣的，而女人和她们不一样，女人心里装着男人，装着老人，装着孩子。她宁愿自己受点委屈，也绝不会让家里人不愉快。她的衣服总是浆洗一次又一次，只要还能穿，从不管时髦与否。而男人和孩子，无论外套，还是内衣，全凭女人操办。在女人的照顾下，男人衣服光鲜、皮鞋铮亮，即便白衬衣，雪白，始终不曾沾染一丝污渍。女人常有一句口头禅——“男人的衣服，女人的脸！”她不吝啬在男人身上多花钱，只思虑男人在外面会不会丢人，会不会让人笑话寒酸……　　 一阵灼痛感从指间传来，像被什么虫子咬了一口。默想间，烟丝燃尽，烟头烫到了男人的食指与中指。　　 男人长长叹一口气，将烟头掐灭，扔到附近的垃圾桶。　　 男人是教书的，每天除了鼓捣那些教材、教案，实在没有什么别的嗜好。相比于那些挣大钱的，男人的收入不高。那一年，在老岳父家，男人也曾夸下海口，发誓结婚以后，一定要给女人幸福。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仅凭那点死工资，男人真没给女人带来什么好日子，反而全靠女人缩手缩脚、掰着指头维持家用。尤其是前些年，因为单位搬迁，男人每天都要到离家七十华里之外的学校上班。不仅经常早出晚归，有时，遇到工作繁忙，还会一周时间吃住在单位。几年下来，奉养老人、抚育幼子的重担，全搁在了女人柔弱的肩上。眼看女人为生活操劳而日渐变形的身段，眼看健健康康茁壮成长的孩子，每每念及女人省吃俭用、舍不得给自己添置几件像样的衣服，男人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就在三年前，男人的老父亲去世了，回乡下奔丧的男人一个电话，女人毫不犹豫，立马送去了家里存着的两万元现金。这两万元，其实来得并不容易，是女人留了个心眼，一天天积攒下的。猛然，男人感到一阵莫名的心痛，犹如一根长长的银针深深刺进了心脏。　　 今天，男人出差，终有机会来到了西安这样的大都市。在路上，男人一直就想，好不容易去一趟西安城，无论如何，也得借这次机会，买一套衣服，补偿一次女人，即便他的钱袋子并不“饱满”。男人掂一掂手里的塑料袋，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渐渐铺展开来，像嫣然的山茶花，又像土里土气的蒲公英。　　 男人能想象得到，当他带着这套价格不菲的套装回到家里时，女人肯定是会大声责怪他的——会嫌他买贵了，会嫌他不和自己商量就自作主张。但男人知道，女人同样爱美，同样喜欢漂亮的新衣服，只不过，在生活压力面前，她最终选择了克扣自己，选择了成全老人、丈夫和孩子！　　 男人也能想象到，当女人半嗔半怨，甚至声色俱厉训斥他一番之后，在扭扭捏捏穿上新衣服的那一刻，她的心是柔软的，虽然她的身段不再像导购员小姐那样曼妙，虽然穿出来的效果也可能并不是很美。但是，男人觉得，只要能够让女人开心，哪里还用得着管这些呢？　　 男人想，背着他，女人一定会偷偷穿上这套新衣服，站在镜子前左照照、右看看，前前后后细细端详自己。估计，她那欢喜样儿，绝不亚于中了几百万大奖。古人讲“物有所值”，什么叫“物有所值”？恐怕，它不关乎价格，不关乎质量与品位，只关乎是否能给平淡的生活涂上一抹亮丽的色彩，只关乎是否能让如水的日子时时洋溢着淡淡的暖。　　 男人突然想到了同事们的玩笑话——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男人心里直发笑:“衣裳”哪里不好了?衣服遮羞避寒，谁又能离得开?老人们都说，“天晴不忘带伞，天热莫忘添衣”。男人觉得，这不仅是生活智慧，而且，若要以此形容女人，反而应该是历经岁月磨砺之后，人们所总结出的深沉的人生况味!　　 男人的目光投向远处，街心花园，一对须发皆白的老夫妻正漫步于花丛间。湛蓝的天空，悠悠的白云，空气中氤氲着青草味儿与淡淡的花香。夕阳西垂，浅淡的光晕勾勒出两个人牵手而行的背影，长长的，疏淡，却别有韵致。男人想到女人，想到女人被霜雪染白的发，想到女人被风吹皱的脸，心尖兀然掠过一丝凄楚，有点酸、有点苦，却又裹着甜。　　 草根人家的日子，就是这样纠结着并快乐着。朝迎旭日，夜送晚霞，波澜不惊的时光深处，依然可以找到点点感动与温暖。　　 草根夫妻多平淡，柴米油盐亦生香！男人明白，人世间有很多值得珍惜的“宝”，对于他而言，女人，他的女人，又何尝不是一块“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