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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老屋门前的美人蕉(家园·散文)

时间:2020-08-07 01:00
     在老屋灰瓦土墙的屋檐下,在堆放柴火的矮墙前,在丢弃已久的石磨旁,曾种着那么几株红彤彤的“美人蕉”。并不肥沃的土壤,并无特别的装饰。   “美人蕉”是三姐从好友家挖回来的。种在向东的方位,每天都能看到日出。江汉平原充沛的阳光与雨水,让嫁过来的“美人蕉”在日里在夜里疯长。   母亲常常把刷碗刷锅洗衣浆被后的酸碱水泼洒在花叶上,当作花肥与养料。有时牛经过馋了嘴,偷吃了两三片绿叶,被母亲瞧见,便厉声喝斥,边用力拽牛鼻子边骂上老半天。   当鲜红的朵儿浸泡在阳光下时,绿的底子,喇叭状的花冠,红艳艳的花蕾,像草莓,像胭脂,像红唇,像姑娘的肚兜,像红裙摆,像新娘子红扑扑的脸,像静静伫立的美人,三两株抱着团,站成一幅油画。   “美人蕉”无香自芬芳,不招蜂蝶,却惹得半大的姑娘们纷纷来嗅。村里的小姐妹们看着眼馋,想顺走一两株,母亲只是笑,三姐则抢过话咂道:“那得等到它长得再粗壮些,再发些枝儿的时候吧。”   三姐说这话的时候,眼瞅着打着苞儿的一株“美人蕉”发愣。等花开后,三姐便会给央求过的亲友们采几朵“美人蕉”送过去。村里的小姐妹们将花戴在头上,远远望去,像一朵科幻片里盛开的火莲。   姐姐们则喜欢将“美人蕉”养在玻璃瓶里,放在书桌上。朝也看,晚也看,闺房里便充满了灵气。而上门给适婚的姐姐们提亲的红娘,也络绎不绝起来。   母亲逢人就笑呵呵地说:“这花儿吉祥着呢。”   1987年春,父亲在老屋后面又盖了四间灰砖瓦房,据说花了八千多。出嫁没两年的二姐也回来帮忙,母亲则在新老房子来来回回,屋前屋后收收捡捡忙里忙外,可谓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己辛苦了一辈子,儿女们终究住上了敞亮的大房子,忧的是父亲因操劳过度,患了病。   母亲与父亲仍住在灰暗的土坯房里,她陪着父亲度过了在人间的最后一个春天。   由于房间灰暗,空气不流通,为了让父亲看到更多生命的亮色,母亲每隔几天便采一株“美人蕉”,放入装满水的酒瓶里,一生嗜酒如命的父亲很是欢喜,他即便躺在床上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有次父亲下床摔伤了腿,母亲就磨了“美人蕉”的花粉用手掌一遍遍在父亲的伤处涂抹揉搓,说是可以活血化淤、清热解毒。   我不知道这对于一天一天挪向天国的父亲有多大意义,我想目睹生命凋零且早已无能为力的母亲那刻能为父亲做的,或许只剩下这些了。我常常看见母亲给父亲搓腿,久躺的父亲血液不流通,瘦骨嶙峋的,母亲搓着搓着,一转身,泪便掉了下来。   可是对十六七岁的我而言,住在新房里也并不舒坦。新房南北朝向,坐在堂屋里再也看不到日出,看不到东风浩荡噙香来袭。更让人感到遗憾的是,门前没了歇脚的大青石,也没了讨喜的“美人蕉”。   为了给父亲的康复加油,为了给新房增添喜庆色彩,三姐与母亲合计,将老屋门前的美人蕉乔迁了过来,种在了门前的左右两侧。仍旧没做月台,没镶砖石,没做支架;仍旧像种庄稼一样散养着。可毫不计较的“美人蕉”依旧活了过来,且长势喜人。   次年春来的时候,还是红通通的颜色,还是绿油油的味道。于是在窗里窗外,一个整个春夏,半个秋冬,都能闻到它清新的气息。惹得来往的村民们都羡慕。不久,村头村尾,池塘边、小河旁、田埂上,丛林里,都能见到“美人蕉”身影,它像极了迎宾的少女,红遍了整个旷野。   三姐在父亲去世后,独自撑起门户,打理农田。她能下塘捉鱼,能下地使牛,能把抽水机从泥塘里拉上岸,能用板车拉千斤稻谷走几十里山路,能挑百斤重的草头,能扛起不少男人都扛不动的粮包。村里人都说三姐一点也不像女人。可我知道,为生活所迫的三姐如同“美人蕉”一般有着一种直面生命的韧性与坚强。   三姐是在“美人蕉”开过后出的嫁,嫁到了十里外的村子里。三姐是自己走到婆家去的,嫁妆并不寒碜,都是三姐自己准备的。嫁过去不久,三姐常常惦记着种在娘家的“美人蕉”。   一次回门,母亲挑了几株长得最为壮实的“美人蕉”,连着泥带着土用塑料袋包好,悄悄塞进了三姐的花篮里。于是在春来的时候,十里外的乡村一路开满“美人蕉”。   如今,母亲早已仙逝,故乡失居的老屋抵不过经年的风雨,早已歪斜破损,村里的人一个接一个迁出去,迁出泥土包裹的村落,迁出牛羊满坡的黑土地;迁到镇上,迁到县城的小区里。先是一两家,接着是一大批。一个自然村最后只剩下四五位老人,田园也开始荒芜。   老屋门前的美人蕉因长期缺乏照料与眷顾,业已枯萎凋零。早已变成城里人的村民们大多遗忘了那段“写字用瓦碴/没有铅笔盒/农忙收割季/烈日皮晒脱”的艰苦岁月;遗忘了曾带给他们美好与希望的“美人蕉”;甚至遗忘了自己曾经是一名在泥里水里纵横捭阖的庄稼汉。   这些年,我经常出差,奔跑在各大城市,被鲜花包裹着的城市总给人N种驻足的理由。比如上海的白玉兰北京的菊,苏州的桂南京的梅,重庆的山茶成都的芙蓉,福州的茉莉广州的木棉……可每次移步花前,总让我想起老屋门前的“美人蕉”,想起那个“皮肤没有黑白之分/家庭没有穷富之分/工作没有好坏之分/稻草垫床睡/姐弟同被窝/一盏煤油灯/姊妹围一桌”的特殊时代,想起那些年街上流行的红裙子。“美人蕉”与红裙子,曾经让多少近乎麻木困惑的心迅速开启了一层亮色。   直到今天,我一直不敢忘。我心中的“美人蕉”仿佛依旧坚守着故乡,在日里在夜里在梦里坚守着那片黄土地,坚守着无垠的田野。如同“美人蕉”的花语——“美好的未来,坚持到底”。   我想仍旧留在故乡,仍旧种着十几亩地,仍旧在泥里水里求生的三姐也许永远不会忘,也怕是忘不了,忘不了日日陪伴她的“美人蕉”。   三姐依旧坚信——乡村终将迎来美好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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