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在人间】母亲的豆腐乳（征文散文）

　　　　 在我老家永新，豆腐乳是家常小菜。　　 入冬之后，几乎家家户户都磨豆腐焖豆腐乳，当然这都是家庭主妇的事。一个主妇不会焖豆腐乳，在村里人的眼里她就不怎么称职了，因为一坛豆腐乳，就是全家人小半年的下饭菜啊，青菜跟不上的时候，乡下人就靠这个豆腐乳佐餐。所以每年冬天焖豆腐乳，对于村里人来说是必做的一件事，就像延边朝鲜族家家要做辣白菜一样。我母亲是个能干的人，农家的活啥都会，焖豆腐乳之于她是小菜一碟的事。　　 磨豆腐需用黄豆，一些人家从集市上买，而我母亲年年都自己种。从妈妈的嘴里我知道黄豆有六月成熟的，也有八月成熟的不同品种，分别叫作“六月黄”、“八月黄”。她各种一些，这样两茬的青豆当菜吃的时间就长，吃不完黄熟了的豆子就晒干用来磨豆腐。我家每年都要磨两次豆腐，快过春节的时候，磨一次豆腐制作豆干、油豆腐和酿豆腐等豆制品准备过年，一次是在入冬时节，磨豆腐专为做豆腐乳用。　　 小时候我跟母亲磨过豆腐，也看过她制作豆腐乳，那些程序和要求我至今还记得，做豆腐乳用的豆腐与家常做菜吃的豆腐要求不一样，它要压得紧实，尽量滤去水分，曾听妈妈对做豆腐的师傅说“我要做豆腐乳，豆腐要压得干一点”。豆腐做好了，回到家母亲就把豆腐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整齐地码放在洗净晒干的稻草上。放满了两个大簸箕，就把它们移入一间不通风的房间，关上房门，闷个三、五天，让它发酵，待每块豆腐上长满细长的白毛，一块块裹满辣椒粉调料，装入干净的陶罐或坛子中，快装满时在豆腐乳上面撒上厚厚一层炒好的盐巴，然后倒入白酒和熟茶油，再用油纸封住扎紧坛口压上砖块，放置干燥阴凉处，半个月、二十天后，盐、酒和调料的味道渗透腐乳，就可以开坛食用了。因为母亲用的辣椒粉调料还含有茴香和桂皮（有时候还有晒干橘皮），所以一开坛，就能闻一股诱人的香味。　　 每次开坛，母亲总要取出一小碟豆腐乳来，让我们先尝尝。这时，我们兄妹几个就像嗷嗷待哺的小鸟一样，张着小嘴等待着母亲用筷子夹上一小团放进自己的嘴里，然后慢慢地咂摸着刚开坛的豆腐乳的滋味，咸香带辣，满口生津，如果这时候恰遇上饭熟了，我们就会狼吞虎咽地吃上一大碗米饭。　　 要是我在学校，每有新开坛的豆腐乳，母亲总忘不了我。有一次，母亲把刚开坛的豆腐乳装了满满一罐，走了十多里路到学校送给我。那天也巧，有几个家长同时来给孩子送菜，有送腊肉的，有送萝卜干炒肉的，也有腊鸭和豆腐乳一起送的，只有她送了一罐豆腐乳来。当母亲把豆腐乳给我时，脸上带着明显的歉意叫着我的小名对我说：“辉儿，妈没给你带什么好吃的，就这罐豆腐乳。咱们家娃儿多，弟妹们吃东西如狼似虎，平时就是有点好吃的东西也留不住。爸妈没能力给你带鱼带肉，就把这豆腐乳做得好吃些。做我的孩子，你们也跟着受苦，怪可怜......”妈妈说不下去，便背过脸去抹眼泪。　　 此情此景此番话语，即使今天想起来也令我辛酸和动情。　　 那个困难年代，孩子多的家庭，饭都没得吃。我知道家里实在是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一罐好吃的豆腐乳就是她那个时候的全部能耐。我的母亲在粮食最紧张的时候，常常宁可自己饿着肚子，也要把她碗里本来就不多的几颗饭粒扒到我们的碗里，如果有能力，她还有什么好东西不会带给我吃呢。我知道母亲给我带的豆腐乳与同学家长带给他们的腊肉、腊鱼有着同等的亲情价值。可惜，我当时就说不出这样一句话来安慰我自感内疚的母亲。　　 一罐豆腐乳，令我高兴，母亲把家里最好吃的东西给我带来了。尽管比不上腊肉、腊鱼的味道，但相对于学校食堂那些没盐没油的萝卜青菜来说，也不失为美味下饭菜。同学们尝过后，没有不夸我母亲的豆腐乳做得好吃的。　　 母亲焖的豆腐乳，色香味俱全，确是一道美味。无论配稀饭还是大米干饭，有什么菜还能比它更下饭呢？虽然又咸又辣，但吃得满头大汗，痛快淋漓，那美味其实也就在其中了，这妈妈的味道，要是好久没吃，还真是很想它呢。九十年代初，我在三明公司当经理的时候，一次沈发群调研员带了自家做的豆腐乳来食堂吃，瓶盖一开，香气四溢，辣味扑鼻，看上去就像是我妈做的豆腐乳，那红亮的色泽很吸眼球，我一双眼睛紧盯在老沈的豆腐乳上。　　 老沈问“我自己家里做的豆腐乳，很辣你敢吃吗？”　　 当兵离家后，我就没吃过农家自制的豆腐乳了，它使我立马想起了母亲焖的好吃的豆腐乳，想起了妈妈的味道，便对他说：“不是敢，而是很想吃，我几十年没吃过这东西了。”老沈见我吃得大汗淋漓，津津有味，不久便从宁化老家带了一大罐给我，我不客气地笑纳了。　　 不过，再好的美味，餐餐吃也会腻的。回想儿时家里那些艰难的日子，其实我对豆腐乳曾怀有过既爱又恨的复杂感情。爱，因为它是一道美味家常下饭菜；恨，是因为蔬菜淡季，乡下人常常十天、半个月，一日三餐都是豆腐乳下饭，我实在吃怕了，不想再吃了。心想，这又咸又辣的豆腐乳，能有多少营养，不吃些别的菜，怎么长身体啊？！我还曾天真地想过，要是家里没有豆腐乳就好了，总会炒点别的菜吃吧。殊不知那个时候的乡下人，豆腐乳不够吃的时候，用酱油当菜、盐水泡饭吃的人家也屡见不鲜。　　 幸运的是天佑穷人，以现在科学的观点看，豆腐乳不仅美味好吃，而且还含有丰富的微量元素，腐乳中18种氨基酸，样样齐全，同等重量的腐乳，当中的蛋白质比烤鸭还要高出许多，常吃豆腐乳比吃腊肉、腊鱼对身体更有好处。豆腐乳，今天有着东方奶酪的美称呢。　　 现在的超市里，有各地生产的许多牌子的豆腐乳卖，我喜欢的是江西永丰生产的名为“永叔公”的茶油腐乳，因为在众多品牌的豆腐乳中，它最像我母亲做的豆腐乳的味道，如今它成了我餐桌上常年必备的小菜，看见它我就会想起我的母亲，想起母亲的豆腐乳，想起那些曾经的已远去的艰难困苦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