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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我丈夫

时间:2020-01-18 00:11
  一   夜已经深了,雨还在下着。   孤独的时候,最怕的就是雨下个不停。   齐婉儿铺开薛涛稿,在如豆的灯光下写信。   “半年不闻君之音讯,无恙?甚念!思君念君不见君,妾肠一日九回。倘忧可伤人,妾竟死无数次矣!”   齐婉儿将厚厚的信纸装进信封内,以蜡封存,在信封写上“夫君邓赞皇亲启”七字。   封罢信件,齐婉儿从枕边一个漆红小箱子里,取出邓赞皇去年寄来的信。信上只有短短的两行字:“信已收到,勿念。今寄飞钱一千两,请查收。”   齐婉儿读了一遍又一遍,她无法从信中读出一星儿的爱意。   一滴红泪落在了发黄的信纸上。   雨滴答滴答下着。   齐婉儿依着窗儿,院子里满地的槐花狼藉。她清凌凌的大眼睛望着黑暗的远方。那里是东京城,多少个花柳巷,多少个管弦楼!那是个好地方,也是个坏地方。他就是去了那儿才变的。   怎么个变法她也说不上来,反正她就是感觉他变了,她能从他寄回来的信件里读出他在一天天改变。   二   秋凉了,门掩黄昏。   窗里面,齐婉儿支着肘儿望远方。那里是东京,世上最繁华富贵的所在。   齐婉儿也许并没有透过时空看见丈夫邓赞皇,却只看见庭院里梧桐叶落缤纷。   跑腿的邓忠来了,怀揣着邓赞皇的信。   “夫人,老爷写给你的信!”邓忠真是个尽忠的奴才,才从东京回来,茶也没喝一口就来给女主人报喜讯;他拿手抹着额头的汗,喉咙往下咽着唾沫,“老爷说,他很好,教你不要担心!”   齐婉儿抢过来信,打开:“信已收到,勿念。今寄飞钱一千两,请查收。”   齐婉儿嘴唇在颤抖。她感觉好冷,冷得两手都没有了知觉。这才几月的天儿啊!   风吹走了她手上的信,淹没在一堆枯黄的梧桐叶里。   三   十里长亭,茫茫雪野。   齐婉儿披着雅青的斗篷伫立在雪地里等候。她眼睛望着远方。那里是东京,夜夜笙歌的东京。   邓忠回来了。邓忠真是个忠实的奴才,一个毡笠儿,一件破棉袄,一双破棉鞋,口里呵斥呵斥走着,老远就喊:“夫人,你怎么来这儿等了?快到亭子里去。老爷给你写信啦!老爷说,他很好,教你不要太牵挂!”   邓忠和贴身丫鬟把齐婉儿扶进长亭里。   齐婉儿的脸比雪还白,白脸儿上是一双乌汪汪的大眼睛,长长的眼睫毛上沾着雪粒儿:“你跟老爷提起接我去东京的话了吗?”   邓忠略一沉吟:“说了!嗯,老爷说他近来正忙公事,恐怕没有时间回来接夫人去东京。”   邓忠把自己的棉袄退下,铺在亭子的椅子上,让齐婉儿坐。   齐婉儿说:“他没有时间,那我们就自己去!”   邓忠为难道:“老爷不让你去,说路上常有盗贼,不放心你去,无论如何叮嘱我不让你去东京。”   齐婉儿落下泪来:“邓忠,你实在跟我说,老爷是不是在东京有人了?”   邓忠支吾道:“……没有!没有!老爷对夫人一往情深,怎么能有别的女人!夫人你多想了。”   齐婉儿道:“你别骗我了,老爷一定是在外面有人了。从两年前,当上官儿后,他就变了。他已经不是从前的邓赞皇了。”   邓忠道:“夫人真是多想了,老爷怎么会变呢。”   齐婉儿道:“他一定是在外面有人了。邓忠你说,那个女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邓忠道:“老爷真没有别人。”   齐婉儿沙哑着喉咙厉声道:“你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   邓忠沉默。   雪落无声。   四   “要想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就得去找秦风。”   “那秦风是谁?”   “秦风字飘然,襄阳人,如今在扬州城里。”   “你真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真不知道。每回小的去东京,老爷都不让我跟着。”   “那个秦风凭什么就一定能查出老爷包养在外面的女人是谁?”   “假如秦风措办不了,那这世上就再没有人能措办了。”   “他难道长着三头六臂,能够翻江倒海,担山赶月不成?”   “秦风没有三头六臂,那也差不多了!他为人机变拳勇,任侠尚气,常使一把斩鬼宝刀,能耍秦家家传九九八十一路刀法,名动大江南北,黄河两岸。塞外马芙蓉,淮水崔待诏,东京陆剑师,都曾败在他手下。就是开封府碰上大案要案,也还请他出手帮忙哩!”   “扬州城那么大,怎么才能找到他?”   “这个也容易。他每天晚上都在妓馆过夜,所有妓馆都是互通消息的。夫人就在前面的尼姑庵里等候,我保管把他请来。”   已经是仲春飞絮时节,柳如烟,春波绿,燕子斜。邓忠随着轿子进到扬州城外的木仙庵里面,吩咐丫头照看好夫人,又教庵里的师姑烧上一壶好茶,打点好一切,才匆忙往扬州城里赶。   五   人人都说藏春坞好,腊月十二里面还藏着春。陪宿的女人一百零一位,唱曲儿陪酒的软盘更是数都数不过来。   一百零一间房,上哪儿去找秦风?   秦风又长什么样儿?老的,少的?黑的,白的?胖的,瘦的?丑的,美的?邓忠真不该向齐婉儿夸下这个海口。   邓忠只得在藏春坞门口徘徊观望。   忽然一阵打斗声,从五层门里面一直打到一层门来。邓忠伸出脑袋往院子里看,却是两个男的为一个女的争风吃醋。   面对邓忠的男人大约二十来岁,戴着毡笠儿,没有胡子,手里拿一把剑指着对方,眼里杀气腾腾:“你又不是唐明皇,她又不是杨贵妃,你凭什么日专夜专?今天我要定一枝花了!”   背着邓忠的男人柱着一把鬼头刀,长袖大褂,飘飘然一白衣书生,只听他冷笑道:“即便是妓馆,也得讲你情我愿,先来后到。你问问一枝花,她愿意服侍谁?我平生看不惯的就是不讲道理的人了。”   拿剑的男人眼中露出得意的一笑:“嘿嘿,说也奇怪,我平生就是一个最不讲道理的人。看来今天,咱们两人中得有一个爬着出去了。亮刀吧,秦风!”   原来背着邓忠的就是秦风!   秦风道:“原来你知道我是秦风。看来你今天来藏春坞的目的不是为了女人。”   拿剑男人道:“我三番五次向你下挑战书,你都不应战,不得已我只能来这里找你了。”   秦风道:“你知道我名号,我可从来不知道你是谁,谁又会去跟无名小卒比武?”   拿剑男人道:“现在你不知道,等一会儿你成了我的手下败将后,就知道了。不仅你知道,天下人也会知道。”   秦风道:“你凭什么那么有信心能打败我手中的鬼头刀?”   拿剑男人道:“你的成名绝技沧海一粟,我已经找到破解方法了。”   秦风笑道:“就凭你这句话,我就知道你还没有真正找到破解我刀法的方法。世上能破解我的沧海一粟的,有且只有一个人。”   拿剑男人将剑一扬:“少故弄玄虚了,看剑!”   只见他剑尖一抖,霎时间变成了“一朵梅花万点愁”,秦风前面都是剑影。倘若秦风破解不了,那他全身就被戳成筛子。   剑气激荡起飞絮狂舞。   围观人群里有人尖叫,有人惊异,有人感叹,有人高呼:“沧海一粟!这个男人怎么也会沧海一粟?世上不是只有秦风会吗?”   “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秦风握着刀一步一步后退,拿剑男人的剑影就仿佛是钱塘江的海潮,排山倒海向秦风压来。突然,秦风扎住了脚,挺刀向前扑向对手。   围观人群一阵惊呼。   突然,刀光剑影中呲地传出刺破皮肉声,也就在此时,两人撤剑回刀。   到底谁赢了?邓忠看不明白,想必在场的人也不知道。人们只是听见那个男人在临走前面色凝重地问了秦风一句:   “能告诉我,那个唯一能破解你刀法的人是谁吗?”   秦风什么也没说,脸上只是莞尔一笑。   六   齐婉儿就在木仙庵养心筑内。帮人抓小三儿,秦风平生第一次做这种事情,难得第一次,所以秦风要的报酬是一万两银子。   秦风隔着斑竹帘对里面齐婉儿问道:“你怎么知道你丈夫在东京有别的女人了?”   斑竹帘内齐婉儿哽咽道:“他一定是在东京有别的女人了,我知道!他已经跟从前不一样了。”   秦风道:“他怎么跟从前不一样了?”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后说:“他给我写信少了,就是写来的信,内容也只是敷衍的两三句话。”   秦风道:“就这些?”   齐婉儿道:“他迟迟不提接我去东京的事情;他曾经说过,只要他在东京做了官儿,马上接我去东京。”   秦风道:“还有呢?”   “他肝不好,原先是吃不得狗肉的。可是据邓忠说,他在东京几乎每天晚上都大醉回来,身上除了女人味儿,还有就是狗肉味儿。从前不吃姜的,如今也吃了。都说酒色能移人性情,今天我信了。”   秦风问旁边的邓忠:“你夫人说的是真的吗?”   邓忠道:“确实是小的在东京亲眼所见,老爷性情真好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你这次去东京,一定要揪出那个祸害别人家庭的女人,将她脱剥了衣服,拿到街上示众!”   秦风沉思一会儿后又问齐婉儿道:“除了这些,还有吗?”   齐婉儿凄然道:“这些还不够吗?若是我还与他住一起,虽说样貌还是从前的样貌,只是心肝都不是了,那生活岂不是味同嚼蜡!酒色可以移人性情,钱财权力可以移人性情,他如今连我们当初在观音菩萨面前发的誓言都不记得了!”   斑竹帘内是悠悠的哭泣声,帘子外是欲雨不雨天阴时,一只黄鹂雏儿在柳梢上聒噪。秦风想起了前人的一首诗:“赶起黄鹂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如今齐婉儿的况味,大概也是如此吧。   秦风又问说:“你丈夫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可否大概说一说?”   齐婉儿道:“他从前是个什么人?从前是个什么人?他从前可是个寒窗苦读,文质彬彬的白衣书生,比得过那在陋巷中箪食瓢饮的颜子,比得过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我真希望能回到过去,那时我们粗茶淡饭,相濡以沫,他读书,我织布,静夜长长,其乐无比。唉,何期一朝相别,欢洽难再!”   秦风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给你写信少了?”   齐婉儿想了想说:“是在前年冬天他在大火中被救出来以后。我开始以为他只是因为养伤,不便给我写信。可是等他养好之后,信件还是比以前少了。”   秦风问邓忠道:“大火是怎么回事?”   邓忠道:“其实具体我也不知道。只是去东京,老爷跟我说,他租住的房子一天夜里起了大火,刮刮杂杂一直烧到天明,连带整条街都烧毁了。”   秦风道:“你老爷被烧得很严重吗?”   邓忠看一眼帘子内,压低了声音说道:“当时老爷全身都被烧伤了,如今脸上还有疤痕哩!所以我总想,老爷是不是因为这一场大火而性情大变?”   秦风低头思索,来回踱了几步,然后看着邓忠道:“你确定如今在东京的那个人是你们老爷?”   邓忠道:“怎么不是!只除了对夫人冷淡,喜欢每晚应酬喝酒,他的声音、样貌都是。”   秦风匝匝嘴,笑道:“人还是以前的人,看来真是酒色权钱让他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唉,天下英雄好汉,就算是霸王项羽,越王勾践,有多少能逃得了权钱美色的诱惑?而这些诱惑中,色字乃是最厉害的。”   秦风问了邓赞皇在东京的住址之后,便告别了齐婉儿和邓忠。走到木仙庵山门时,秦风还能听见庵里面齐婉儿幽怨的吟诗声:   “说盟说誓,说情说意,动便春愁满纸。多应念得脱空经,是哪个先生教底?不茶不饭,不言不语,一味供他憔悴。相思已是不得闲,又哪得功夫咒你!”   秦风听罢,摇了摇头道:“真是痴人!”   七   秦风去藏春坞与一枝花缠绵了几晚,才去马行里捡了匹栗色马儿,取道去东京。   东京气象自是与其他地方大不相同。除了无与伦比的繁华,就是城里的女人脸上也是仿佛印上了“东京”字样:漂亮的时世装梳,冷傲的斜眼俏肩,古人说“名都多妖女”,果然话不虚传。   秦风牵马走着,空中隐隐传来富贵人家宴会的管弦声,飘飘渺渺,仿佛来自天外;耳畔时时又有卖花女脆脆的卖花声,秦风听着觉得全身每一个毛孔都舒爽。   正走着,前边却传来打闹声。凑近一看,原来是一个富家子弟,骑马冲驰街衢,把一个卖花女踩死了,一个巡街的街道司兵丁,想要把他拿到衙里审问,却被子弟带着几个手下一顿暴打,一面打还一面叫道:“瞎了你的狗眼,不认得我是东京守备的儿子!”打得那兵丁已经是一丝两气。   果然皇城不仅“名都多妖女”,而且还“京洛出少年”!   最恨的就是富贵子弟官家儿女,仗势欺人!   秦风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拔刀一个箭步冲入人群里,一脚先把那富家子弟踢翻了,指着他骂道:“帝辇之下,岂容你们仗势欺人,强梁霸道!”   手起刀落,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已经骨碌碌在地上滚动。   围观市民吓得个个掩面。   那几个手下屁滚尿流跑了。   秦风把刀搁在子弟脸儿上抹血迹,收刀入鞘,抱拳对围观市民道:“开封府如果来缉凶,就说杀人者襄阳秦飘然!”   说罢,大踏步离去。   八   秦风转了两条街。心想,如果被开封府的人纠缠着,齐婉儿交给的事情恐怕就办不了了;自己被抓进去到没有什么,只是失信于人,却不好。于是就把马儿卖了,去一家裁缝铺里,量身做衣服。衣服做好了,天色也已经暗下来。管弦之乐越来越浓,时不时飘过一溜一溜的孔明灯,仿佛是往天空撒去一把碎碎的锡纸。值此良辰美景,秦风想起了张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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