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会挽雕弓如满月（小说）

　　掌灯时分，偌大一个皇宫已被素花白绫布置成银白世界。清宁宫外搭起数座芦棚，里面搪瓷盆里炭火熊熊，烧的茶吊子上壶水滋滋作响，这是专为诸王重臣守灵预备下的。豪格拖着灌了铅一样沉重的腿跫进签押房，一个笔帖式忙不迭拿过一张白纸，指他顶戴道：“王爷。”豪格这才想起，忙了一天，竟忘了把顶戴红缨糊上。略一点头，摘了帽子递过去道：“你去吧，我一个人静静心。”疲惫不堪坐到椅上。就见皇太极手拿一颗玉玺笑吟吟从外走进，豪格大喜道：“皇阿玛，您没有死？！我说呢，昨儿见您还安安泰泰的，哪里就会大行啦！都是多尔衮这伙人造的谣！您可千万不能轻饶了他！”皇太极呵呵笑道：“这传国玺不交到你的手中，皇阿玛怎么会大行呢。来，你是我的长子，当为大清尧舜之主！”豪格大喜，伸手去接那玉玺，旁边忽的窜出一人，大声道：“皇太极，这颗传国玺你已霸占了十余年，今日还不还给我吗？！”伸手将那玉玺抢去，正是多尔衮。豪格大怒，挣扎着去抢，只是身子动弹不得。　　 正焦急间,耳中听的有人叫道：“王爷，王爷。”豪格猛的睁开眼，就见索尼、鳌拜、谭泰、图赖、锡翰等两黄旗大臣环侍在侧，刚才竟是南柯一梦！豪格不好意思道：“劳乏了一日，原想在椅上歪歪，不想就睡去啦！有什么事么？”索尼道：“王爷真好宽心！”豪格道：“怎么？”索尼道：“人家磨刀霍霍，王爷竟能睡着——奴才若料不错，此刻多铎、阿济格并两白旗官佐怕不正在睿亲王府里密议这大清之主！”豪格道：“我是大行皇帝的长子，这谁不知？我不信，大清国的议政王大臣们会依附了多尔衮！又有什么好担心的？”索尼又气又急道：“王爷是真不懂还是拿我们这帮奴才逗闷开心？汉人的玄武门之变，南书房的范文程没有给你讲过？现下的多尔衮，手握正白、镶白两旗，更有两个如狼似虎的兄弟相助，他要做的，怕不就是我们满人的玄武门之变！”　　 豪格叹口气道：“他若执意这么做，我又有什么办法？什么大清之主不大清之主的，我倒也没怎么看重。随他去吧。”鳌拜急道：“王爷可以随他去，奴才们却不能随他去。瞧瞧两白旗那些个都统、佐领，他们若得了势，还有我们两黄旗好果子吃吗！”豪格道：“那你说怎么办？”鳌拜道：“这事儿说容易那是易如反掌。王爷不要忘了，皇宫卫护素来由我两黄旗担当。三日后崇政殿王大臣会议，若推举王爷为大清之主那就罢啦；若推举多尔衮为大清之主，奴才历时就带兵进去将他砍为肉泥！”豪格嘴上说得轻松，做皇帝的心思比谁都热络。闻言大喜，椅子上一跃而起，一扫刚才颓唐道：“若我真成大清之主，你们就是元勋重臣，不要说一等公爵，就是郡王，也可以让你们当当！”鳌拜大喜道：“这方是那个英毅果决有担当的虎口王！”索尼道“话虽如此说，咱们要的是万无一失！三日后的细务也要好生参酌参酌。”当下几人围炉将三日后诸事一一商定。　　 索尼、鳌拜、谭泰辞出，一勾残月斜挂西天，已是二更时分。却见崇政殿西角门急匆匆走出一个小苏拉太监，见三人忙住脚，却不想那路滑收摄不住，堪堪撞到鳌拜身上。鳌拜斥道：“做什么慌里慌张？你是哪宫太监？我怎么没见过你？”小太监紫涨了面皮道：“奴才秦无禄，本在玉趾宫当差，因才进来不久，还无缘被大军门识得。”鳌拜点点头道：“你这是要去往哪里？”秦无禄嗫嚅了一下道：“奴才奉玉趾宫大福晋懿旨，召睿亲王觐见。”三人对视一眼，索尼和颜悦色道：“宫中才遭大变，大福晋这个时辰有什么要紧事召睿王爷？”秦无禄摇头道：“这个奴才如何知道。三位大人若无话吩咐，奴才要去啦。”见三人点头，忙不迭向清宁宫西偏殿走去。　　 这是多尔衮大丧期间的起居之地。内里数支牛油大烛照的满殿通明。这里今夜一样不平静，多铎、阿济格早凑了过来。多铎眼见多尔衮只是瞅着烛光出神，急道：“十四哥，你究竟是个什么章程，只管闷葫芦似的憋着！”多尔衮叹口气道：“豪格握有正蓝旗，两黄旗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支持他，我们只有两白旗，怎么争？”多铎道：“当初若不是四哥（皇太极）在皇阿玛（努尔哈赤）面前构陷二哥（代善），二哥一个皇位是稳稳当当就到了手！现今他会支持豪格？！只要争取了二哥的两红旗，豪格想不俯首称臣都不行！”“不错！”阿济格道，“如今形势，连我这个混人都看得出来——谁争取了二哥，谁就争取了皇位！事不宜迟，十四弟，你这就去找二哥。”多尔衮点头道：“二哥，咱们当然要争取。不过，你能想得，豪格当然也会想得，说不定，此刻他便与二哥在一处！二哥能支持咱们当然一好百好，二哥若真支持了豪格，咱们又该怎么办？向豪格俯首？”多铎摇头道：“当然不能！十四哥，咱们满洲无论朝里还是民间早就流传——这皇位，皇阿玛原本是传给你的！天晓得，皇太极伙同代善、阿敏、莽古尔泰做了什么手脚，竟变成了他皇太极的！”这种说法多尔衮当然听说过，听多铎继续道：“他们夺了你的皇位不算，还逼死了皇额娘！为的什么？还不是怕有朝一日咱们三兄弟夺了他们的权势！十四哥，这么多年来，我始终不能忘记皇额娘临去时那无助的目光！”多铎哽咽了一霎，旋即语气激越道：“那时咱们年岁小，保不住皇位，救不得额娘，好在现在咱们长大啦，手里还有了两白旗兵马，再也不是任人欺凌的三兄弟啦！”　　 阿济格接口道：“不错！这皇位就是打，也要挣了来！豪格继位，有我兄弟好果子吃么！”多尔衮显然虑的更深一层，叹口气道：“话是这么说。你们想过没有，八旗真到了内讧那一步，我大清的实力会损折多少？还拿什么和大明抗衡？”阿济格又气又急道：“你自己都被蚊子叮的满身包，却还有心思替别人挠痒痒！说不准，豪格此时正在密谋怎么除掉我们呢，他怎么不替满洲想一想？！”　　 多铎道：“十三哥说的是。豪格是狼子心性，再加上索尼、鳌拜这些两黄旗将领的怂恿，摔杯为号、突然动手不是做不出来，咱们纵使不想内讧，只怕由不得咱们！不能不预作防备！”　　 多尔衮起身脚步囔囔踱了几步，点头道：“老十五，你这就出宫住到两白旗里去——明儿也不必进来守制——都在这里，别让人家包了饺子！三日后，议政王大臣会议上如果豪格真敢动刀兵，说不得，你就带人冲进宫来！”多铎点头应允。　　 就听门外侍卫喝道：“什么人？”一人尖声细嗓道：“玉祉宫太监秦无禄奉主子娘娘懿旨，召睿亲王爷觐见。”多尔衮、阿济格、多铎俱各一愣，多铎早听人言十四哥和玉祉宫暧昧不明，再想不到在这大丧之夜她便迫不及待召见多尔衮，苦笑道：“这是什么当口？就这么猴急似的见你，也不怕瓜田李下给他人坐下口实？！”多尔衮面色一红恼怒道：“休得胡说！就按刚才议的章程，你也出宫去吧。”打开殿门，随秦无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