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最后的黄雀

　　深冬寒夜，明月高挂。　　 离洛阳城十里的荒林，白雪皑皑，一片素裹，月光的映衬下，白雪闪耀着银光。一片银光之中隐约闪烁着一盏烛火，在高木耸立的林中影绰。　　 一间孤立的木屋，正墙上挂着关公的画像，画像前面的香案上燃着一株香。木屋的另一边则是一个四方的木桌，桌上点着一盏灯，被从木屋的墙壁缝隙偷钻进来的贼风吹得影影绰绰，闪烁不停。桌上放着一个瓷茶碗，热气腾腾地，一个白衣人正在慢慢地喝着茶，他左手端着茶碗，右手却拿着一把纸扇，泼墨山水画，在此寒冬深夜，还拿着盛夏的凉扇。而在屋子的角落里则蹲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像是吓呆了一样，满脸的惊恐之色。　　 白衣人缓缓放下茶碗，双眼尽是关怀之色，道：“过来再给我倒碗茶，或者你也可以坐下来喝一碗。”　　 孩童双眼茫然，一步一步地走到桌子前，缓缓倒了一碗茶，又退到了角落里。　　 白衣人苦笑一下，看来自己的一番心思算是白费了，他让这孩童去烧茶，倒茶是想缓解一下他的恐惧，却没有想到……看来今晚是真的吓到他了。　　 所有七八岁大的孩子，甚至是山野村夫看到那样的场面都会吓呆。一个时辰以前，白衣人从一里之外的树林中救下了这个孩童，树林中除了这个孩童还有一具尸体，没有头颅，鲜血流了一地，将满地的雪花都染成了红色，孩童就在尸体的不远处昏迷着。　　 白衣人将碗中的茶喝完，正要再倒一杯，忽然，屋外响起了一阵轻笑：“平常公子若是再喝一碗，只怕死得更快些。”　　 白衣人脸色一变，将茶壶放下，才发现此时双手突然迟钝起来，暗自运起，也是真气凝滞，聚不到一起了，他轻轻笑了笑，对着屋外道：“是哪位夤夜造访？外面天寒地冻的，为何不进来喝碗热茶暖暖身子？”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一个灰衣男子，直接坐在白衣人对面的椅子上，道：“平常公子，果然是平常公子，连这种场面还能如此镇静，难得，难得。”　　 平常公子道：“五毒子？”　　 五毒子道：“好眼光。”　　 平常公子道：“我记得跟你没有什么过节，怎么……”　　 五毒子道：“我也不想这样，浪费我精心调制的无息散，但是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也就只有这样委屈你了，只要你把林子雄托付给你的东西交给我，我马上给你解毒，并斟茶赔礼。”　　 平常公子面色微微变了，道：“你怎么知道林子雄托付给我的东西？”　　 五毒子道：“这个江湖还没有秘密吧？”　　 平常公子长叹一声，道：“林子雄是托付给我一样东西，但是，我却不能交给你。”　　 五毒子道：“为什么？难道你不怕死？”　　 平常公子道：“怕，我当然怕，但是，我更怕失信于人。”　　 五毒子轻轻笑了笑：“看来不让你吃些苦头，你是不会乖乖交出来了。”　　 平常公子悠然道：“我若是你，就坐着老老实实的，一动也不动。”　　 五毒子道：“为什么？”　　 平常公子道：“一个人中了毒，老老实实地呆着，毒总是会发得慢些，可你若是走上几步，运些真气，那可就不妙了。”　　 五毒子一愣，道：“是你中了毒，不是我。”　　 平常公子道：“不错，原本是我中了毒，但是现在你也中了毒。”　　 五毒子面色煞变，立马站了起来，退了几步，勉强笑了笑，道：“你在我面前玩这些花样，你还嫩点，我没有碰这里的东西，怎么会中毒？”　　 平常公子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正墙的画像。　　 五毒子一看，关公像的前面，一株香还在冉冉升着烟气，五毒子面色惨然，道：“难道是这香？”　　 平常公子点了点头。　　 五毒子冷汗直流，冷冷道：“算你小子厉害。”　　 平常公子悠然道：“你要我的命，不是我要你的命，现在好了，黄泉路上有人陪我，也不会寂寞了。”说完，闭起眼来，像是等死一样。　　 五毒子一怔，心急不已，此刻他汗流不止，看来也是毒发前的征兆了，五毒子欲言又止，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圈。　　 平常公子暗暗笑了起来，看来江湖传言五毒子胆小如鼠，最是怕死，果然所言不虚。他知道自己这下是有救了，但是那句交换解药的话，非要五毒子自己说出来不可。　　 五毒子猛然跺了跺脚，道：“其实你我都不必死，只要你给我解毒，我也给你解毒，不就都有救了？”　　 平常公子缓缓睁开眼，做着沉思的样子，一会点点头，一会摇头，良久才道：“办法是好办法，但是，我怕你解毒之后再给我下毒，那时，我就更危险了，还是你跟我一起去黄泉吧，人嘛，总归是一死的。”　　 五毒子嘡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平常公子故意拉长声音，道：“但是，你若是求我给你交换解药的话，说不定我会同意的。”　　 五毒子气得恨不得将平常公子碎尸万段，但，还是低声下气地说了句：“求平常公子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小人计较。”　　 平常公子偷笑不已，道：“好吧，人能活着总比死了的好，也罢，就交换解药吧。”　　 五毒子大喜，连忙从衣袖之中掏出一颗红色药丸，一道破空之声袭来，震得五毒子的手臂一抖，红色药丸直飞出手，嵌在了平常公子头顶的梁上，屋外也响起一阵狂笑：“可笑啊可笑，大名鼎鼎的五毒子竟然会这么胆小。”　　 五毒子脸色微微红了红，瞬即怒眼望着屋外。　　 平常公子暗道一声不好，脸色也变得惨白，知道解药不会轻易得来了。　　 木门吱呀一声，一个红衣老者缓缓推开了门，将要进来时还轻轻抚了抚木门，道：“好木门，好手工，光滑不刺手。”　　 五毒子面色动容，道：“前……前……前辈……”　　 红衣老者呵呵笑了起来，道：“我可没有给你下毒，你也不用这么客气地跟我说话。”　　 平常公子仍是轻轻笑着，道：“百通老人？”　　 百通老人道：“虚名而已，我不喜欢拐弯子，我知道长青镖局的镖师林子雄交给你一张图，传说是昔年万妙神君的藏宝图，只要你把藏宝图交给我，我担保以后江湖中不会再有人敢惹你。”　　 平常公子刻意看了一眼五毒子，叹息一声：“我连明天的日出都看不到了，还谈什么以后的江湖。”　　 百通老人冷笑道：“他的这点毒给我漱口都不配，只要你交出来，我立马给你解毒。”　　 平常公子似是想了片刻，道：“我交出来也可以，但是若是有人知道此图在前辈身上，只怕，前辈以后的日子会不得安宁吧。”　　 百通老人一怔，伸手一弹，角落里的孩童瘫了下去，平常公子惊呼一声，百通老人道：“你不必担心，我只是让他好好睡一觉。”　　 平常公子看那孩童脸上红光还在，呼吸声平平，知道他所言不虚。　　 百通老人回头道：“为什么你不去把门关上呢？这么冷的天，难道你还眼看着冷风吹进来吗？”　　 五毒子一怔，赶紧去关门。　　 百通老人道：“木料是不是很好？做工是不是很精细？”　　 五毒子不觉仔细抚摸了一下，果然光滑平整。　　 百通缓缓转过头来，看着平常公子，道：“好了，不会有人说出去了。”　　 噗通一声，五毒子栽倒了，全身发黑，口吐白沫，不醒人事。　　 平常公子微微变了脸色，道：“门上有毒？”　　 百通老人默然不语。　　 平常公子缓缓道：“其实，你大可不必杀了他，让他滚蛋也就是了。”　　 百通老人笑了起来：“方才香里没有毒，你却故意去吓他，现在怎么还可怜他呢？”　　 平常公子道：“前辈就是前辈，我这点小伎俩在你面前简直就是过家家。”　　 百通老人笑着道：“可笑五毒子自己心里紧张害怕，却以为是毒发所致，枉负了他的名声。”　　 平常公子道：“前辈为什么不坐下来喝一碗热茶呢？”　　 百通老人轻轻笑了笑：“不管你是故意拖延时间？还是想怎样，都是白费。”说着，扬手撒出一把粉末，银白色的，在灰色的木椅上丝毫看不出来，他接着道，“这是我的无形粉，不管你有没有在桌椅上动手脚，只要撒上这个无形粉，我即便坐上去也不会中毒，这个无形粉比五毒子的什么狗屁无息散要毒上几倍，更厉害的是，此毒不用服下，只要沾上一点，甚至衣服沾上一点，也会中毒。”　　 平常公子看着百通老人缓缓坐下，便倒了一碗茶，轻轻推了过去，道：“前辈请用。”　　 百通老人慢慢道：“你这又是何苦呢？明知道他那点毒只配给我漱口，还妄想毒倒我？”　　 平常公子笑了笑，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呢，但是此等穷途末路的状况下，也只有慢慢拖着，才能想出来办法，不到最后时刻，总是不愿意闭目等死。　　 百通老人慢慢饮了一碗茶，缓缓道“平常公子汴梁人氏，父母不详，出生不详，在江湖中混了十多年，既没有出名也没有被人杀了，江湖一路走来平平如常，所以才被人称为平常公子，可对？”　　 平常公子道：“百通老人，通晓世事，一通百通，果然如此。”　　 百通老人笑了笑：“我虽然通晓世事，却也不知道万妙神君的藏宝之地，万妙神君何等人物？他乃是旷古烁今的一代大侠。此人年少时便是惊采绝艳，未到中年武学修为便已是登峰造极，因他所涉猎之广，精通之多，所以被称为万妙神君。传说万妙神君死后，留下了一张藏宝图，里面不但有富可敌国的财宝，还有他毕生所学的武学典籍，只可惜他的后人却不争气，参不透图里的秘密，便将此图变卖出去，才流传江湖。林子雄不过是个二流镖师，机缘巧合下得到此图，若非是被人劫镖命将不保，又怎会将它托付给你？”　　 平常公子笑吟吟地听着，不时煽动手中的纸扇，像是太热了一样。　　 百通老人道：“如今江湖中已经知道这幅图落在了你的手里，你的处境已经是步步危机了，倒不如将它交给我，我还能保证你的安全。”　　 “呵呵，笑话。”屋里突然响起了笑声。　　 百通老人微微变色，伸手一指房梁之上，一道气波凌空射出，在房梁上打了一个洞，滋滋冒着黑烟。百通老人看着关公像前，一个身材瘦小的灰衣人正笑吟吟地看着他，百通老人道：“移形换影，好轻功。”　　 灰衣人笑着道：“能得百通老人一声称赞，我三生有幸啊。”　　 百通老人道：“神偷李三的轻功本来就是世间无二，老朽也没有故意恭维。”　　 平常公子微微动容，神偷李三？来无影去无踪的神偷李三？　　 百通老人慢慢道：“不知李兄到此有何事？难道你想来偷这栋房子？”　　 李三道：“你明知道我是为了那幅图，干嘛还明知故问呢？”　　 百通老人动了怒气：“这东西现在已经是我的了，难道李老儿还想跟我过两招吗？”　　 李三微微笑了笑：“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但是，你也不能奈我何。”　　 百通老人默然，李三的轻功世间无双，自己确实没有把握追的上他。　　 李三继续道：“我知道想从这里带走那幅图不容易，但是它实在太诱人了，即使困难，我也要试试。”　　 百通老人皱了皱眉：“好吧，我就看你怎样试？”　　 屋里的空气顿时凝结住了，再不说话了。　　 平常公子忽然道：“现在图还在我手里吧？我还是活的吧？怎么莫名其妙地成了他人的东西呢？”　　 百通老人与李三都不说话，互相看着彼此。　　 李三忽然道：“其实江湖中人都不知道我还有一样本事比轻功厉害，那就是……”说着，神秘地笑了笑“那就是暗器。”一道红光爆射而出。　　 百通老人似是毫不在意，用手一挥，一道罡风卷了过去，但是，罡风还未碰到暗器便熄了下来，红光恍如离弦之箭，插在了百通老人的胸口。　　 李三呆住了，似是没有想到竟会这么容易地得手。　　 百通老人一脸的惊骇之色，转过头来，指着茶碗，张口欲言，却到底没有说出话来便死了。　　 平常公子也怔住了，似是没有想到百通老人的武功竟然……　　 李三慢慢走了过来，将百通老人的尸体拖到地上，一股黑血从伤口处流出。李三慢慢道：“他武功不错，我也绝不是他的对手，他更不会这么轻易地被我的暗器所杀，他是中了毒。”　　 平常公子恍然大悟，脱口道：“无息散。”原来是五毒子的无息散起了作用，看来百通老人说无息散只配给他漱口的话也说的太大了，结果还是中了无息散的毒。　　 李三伸手指着门口五毒子的尸体，道：“百通老人中的就是他的无息散？看来五毒子死了还能给自己报仇。”　　 平常公子静静地看着屋里的三个人。两具死尸一个活人。　　 李三道：“你应该知道我，我并非是正人君子，我有一百种办法能让你说实话，但是……”　　 平常公子道：“但是你也并不是凶残小人，所以不屑于逼迫。”　　 李三轻轻一笑：“对极了，但是财帛动人心，或许我会偶尔凶残一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