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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荷】地狱无门(小说)

时间:2020-08-25 01:25
  上   夜幕降临了。随着夜幕降临的还有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提前没有什么征兆,西北天际突然卷起几块黑云,打了几个闪电,响了几声霹雳,一阵狂风便将那些沉甸甸的黑云漫天铺展开了。硕大的雨点紧接着砸落下来,瞬间便将这面长满荆棘和荒草的山坡包裹起来。这雨来得实在太突然,使一切都措手不及。兔子、山鸡、狐狸、老鼠,还有树上的虫子,全都一副慌不择路的模样。山洞、土窝、石头缝、凸出的岩石,甚至树枝底下,都成了临时避难所。而与这一切慌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个正款款走来的黑影,他的镇定连瓢泼大雨都感到吃惊。   山坡的凹处很快聚集起一股溪流,急匆匆汇入山脚下那股洪水中。巨大的雨声在漆黑的山谷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远远的,能看见一点灯光,鬼鬼祟祟地在半山腰旁边一片高大的树林后面闪烁。那个黑影停了一刻,从他近乎粗暴的喘息声和与之极不匹配的蹒跚僵直的步伐分析,他已经走了很远的山路。他的肩上斜挎着一个看似很重的皮包,因为他的一只手始终托在皮包的底部,这样可以减轻一点肩头的压力。他的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支细细的强光手电,此刻,他正回头照着身后的山坡,似乎有什么可疑的动静让他感到不安。在手电的光束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匍匐在地的野草、瑟瑟发抖的灌木和不依不饶的雨柱。接着,他发现了一块碗大的带着湿泥的石头,刚刚的异响应该就是它从山坡上滚下来时发出的。他又把目光移向了那片树林后面的光亮,看上去那像是一座禅院,因为如果是村子的话,灯光应该是星星点点的分散开,不会这样集中和渺小。他似乎是在犹豫,或许是在判断,总之迟疑了很久才下定决心,半侧着身子继续移动。   山坡滑得厉害,尽管他非常谨慎,可还是摔了好几跤。到达树林边上时,灯光明显亮了许多,林后一座寺院的轮廓(寺院的建筑总是有其独到之处,判断起来并不困难)也隐隐约约有了模样,而且林中现出一条弯曲的小路。他四下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有一片菜地,菜畦是用碗大的石头垒砌的,看上去还挺整齐。这片菜地勾起了他那空荡荡的肠胃的欲望,他的肚子也紧跟着“咕噜咕噜”地闹起来。欲望使他兴奋,也给了他那双僵硬的腿突发的力量,他很快就冲到了菜畦跟前。手电光在每个菜畦里搜索着,韭菜、小白菜、西葫芦、芥菜苗……啊!他终于找到了一畦黄瓜!他几乎是跳过去的,扑到黄瓜架底下发疯似的在每一根瓜藤上摸索,弄掉了不少叶子。然而,他只是找到了几根跟筷子差不多粗细的小黄瓜,这让他大失所望。这些鲜嫩的小黄瓜味道倒是非常不错,满口留香,只是对于他那瘪瘪的胃囊来说,实在过于微不足道了。他一屁股坐在泥地上,又有些不死心地用手电重新搜索了一番。这回的结果,我想谁都猜得到,也就没必要非得说出来了。   他的光秃秃的头顶用感觉告诉他,雨比刚才小多了。只是风又起来了,虽然没有下雨之前那么猛,但却明显比那会儿冷得多。因为身体里没有足够的热量供给,他已经开始不停地哆嗦了。他现在疲惫至极,如果再多坐一分钟,马上就能睡过去了。但这只是他的神经一厢情愿的表现,而因长时间紧张而昂奋甚至超乎寻常的机敏理智的大脑却不停地提醒他:这里可不是过夜的地方,他至少需要一个能避风寒的门洞——比如树林旁边那座应该就是寺院的建筑肯定就有——如果能够再点一堆篝火,把这身水淋淋的衣服烤一烤就更好了(这时他却很沮丧地想到:自己身上居然连一样能够作为火种的工具也没有)。清醒的意识指挥他将目光转向那片小树林,影影绰绰的灯光仿佛温暖的火焰似的召唤着他。他联想着若隐若现的寺院围墙里面暖烘烘的小屋、热炕,说不定还有热气腾腾的饭菜呢。   他的双腿完全是被幻想拖着来到了寺院的围墙下,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稀里糊涂地沿着那条泥泞不堪的小路穿过了那片树林。墙根下一片漆黑,灯光在他的头顶上方悬浮着,晃荡着,使他产生了片刻的迷茫。但他很快发现,在他左前方不远的地面上,铺着一道微弱的亮光。从它放射的扇形的形状看,他确切地认为,光应该是从门缝里射出来的。这让他有些大喜过望,这种惊喜在他有生以来似乎从未出现过。他立刻向那道亮光移过去,不消一刻便来到了一个小巧的门楼下。他的身体将那道淡青的光几乎全部堵在了门内,细细的门缝使他的眼睛无法发挥,但他依稀能辨得出,里面是个后院,左右各有三间矮房,已经全都是一副即将坍塌的模样了。横在正面的一面高高的青砖墙,应该是正殿的后墙,左侧有一个月亮门,光就是从那个月亮门里飘过来的。   门是从里面插上的,他一推就能感觉出来。这种过去式的木门的门栓上有一个小机关,能将门自动锁死。从外面无论如何也打不开,除非用斧头将门劈个稀巴烂。他不免失望地转过身,背靠着门板,慢慢滑下去。那道光便又借机从门缝中跳出来,在他的身旁泛泛着,仿佛在挑逗他。他努力蜷缩着身体,以便这狭小的门洞空间能尽量将他保护起来,使外面的风雨离他远一点。可是,这破败低矮的小门楼实在难以抵挡大自然的恶劣侵袭,不但外面的风雨会闯进来,而且头顶上漏下来的水滴也不断地对他进行侵扰。他在心里恶狠狠地诅咒着,一面赌气似的站起身。斜跨在肩上的皮包象块大石头一样无形中拽了他一下,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趔趄。   他把皮包往身后推了推,这样尾椎就能帮肩头减轻一点负担。强光手电的光已经明显不强了,这是个新买的手电,店主曾经告诉他,新电池的电量不足,但他出了门就把充电的事抛在脑后了。雨又大了起来,弱弱的电光被密集的雨点冲击得摇摇晃晃。地面愈加湿滑,而且布满了珠子一样的小石子。他现在已无心诅咒天气或地面,只是一心往前走。顺着墙根,他很快看到了头顶上有一片光明,再走几步,一转身就进入了寺院的大门洞——也就是正门。   他一个跨步就扑进了两扇大门中间的那道光里,紧接着又一个跨步扑到了木门上。他那只睁着的眼睛清楚地看见了灯火通明的正殿,并能依稀看到坐在莲花上的菩萨。他的嘴角使劲向上咧开,似乎想要去咬自己的耳朵,被皱褶挤得无处可躲的眼睛却并没有搜索到更多的信息。这让他既感到不安,又莫名的庆幸。他的目光最后落到那截横着的门栓上,盯着那截门栓犹豫了很久,直到打了一个冷战,他才狠下心来,举起了拳头。   雨水敲击着地面和头顶上方的瓦砾,仿佛杂乱无章的闷鼓声,将他砸门的声音几乎完全淹没了。他越发起劲,甚至能感觉手掌在一点点肿起来,这让他心烦气躁,怒火中烧。他抹身冲进雨地,在山门外的台阶旁寻到一块碗大的石头,然后举着石头返回门洞里,就像要跟人决斗似的。然而这时,里面忽然传出来一个弱弱的声音——   “谁?”   他愣了一下,轻轻地将石头放在墙根,一面说:“过路的,想进去避避雨。我浑身都湿透了!”   透过门缝,他看到一个弱小的身影。由于背对着光,那人的脸无法辨认,但从他的举止上看,明显是在犹豫。   “请开开门!”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没有一丝一毫哀求的成分,简直是不容置疑。如果放在一个晴好的天气中,这种腔调会让对方觉得极其没有教养,甚至可能因此被拒于门外,好在风雨声包庇了他的鲁莽。那个身影缓缓向前移动了,并很快传出门栓的响声。他一侧身便挤了进去,他的皮包正好撞在那个为他开门的人的腰上,那个人猝不及防,往后倒退了两步。   “看来你真的冻坏了。”那个人愣怔了一下,一边关门,一边嘟囔。   “这庙里一共有多少人?”他站在那个人身后,四下张望着。   “就我自己。”那人插好门栓,转过身子。他的脑袋包在雨衣的帽子里,只露出窄窄的一条脸。走到来客的身边时,他说:“西偏殿那间亮着灯的屋子,走吧。”   屋子里的温暖让他瞬间想起了自己的家。然而,也只是一瞬间,他的思绪就被门外正在抖雨衣的庙主人撕碎了。   “这地方平日见个人都觉得新鲜,何况半夜!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怎么跑到这大山里来了?迷路了?”   “迷路?对,迷路!我……迷路了!”他一面回答,一面开始打量这间狭小晦暗的屋子——一只低瓦数的白瓷灯泡悬在熏黑的顶棚下,泛着疲惫的光;靠窗是一张床,上面铺着的被子掀起了一个角——显然,他搅扰了那个人的休息;床头边有一只黄漆的小柜子,上面摆着一尊陶瓷的小菩萨;再里边并放着两张桌子,看上去像是很老的那种八仙桌;上面摆得满满当当:案板、菜刀、碗筷、电热壶、电磁炉、大大小小好几个瓶子……一看就知道是厨房卧室合二为一的;此外还有一台电视机放在一支简易的木架上;屋子当中的墙上横着一根铁丝,挂着几件未干的僧衣。   “要不要生把火,烤烤你的衣服?”庙主人在外面喊道。   他这才注意到,床对面靠墙还立着一个火炉子,旁边有一个黑瓷水缸。   “那当然好了!”他在屋里回答。   “床下的纸箱里有干衣服,你自己找找换上。我去拿点柴火。”   他很费力地把粘在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扔在地上,嘴里嘟囔着骂了句脏话。然后赤身从床下拽出一个大纸箱,翻了半天,却只有土黄色的僧衣,他只好随便换了一身。他觉得自己穿上这身僧衣一定非常可笑,想找个镜子看看,可是屋里并没有镜子。他从床底下的脸盆里拿出一块毛巾(刚才他找纸箱子时就看到了),把湿淋淋的脑袋仔细擦了一遍。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理发了,胡子也早该剃一剃了。如果不出意外,这些事本来打算近日去做的。   庙主人进来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也没别的衣服,何况我这么瘦小,你那么壮……你先将就穿一下。”   他这时才看清楚,庙主人是个干巴巴的老头,留着一寸多长的灰白头发,腮帮子上的白胡茬显然是刚冒出来的,在白瓷光灯下显得特别扎眼。   “还没问你贵姓呢,咱们总得有个称呼。”老头把柴火放下,从中拿出一块桦树皮,用打火机点着,塞进炉子里,又将松木劈柴轻轻放在火苗上。松木是油性,瞬间便升腾起火焰,火光将老头那张营养不足的脸照得通红。   “我姓张。”他说,在这句话脱口而出的同时,他立刻后悔不应该这么随便对一个陌生人就如实相告,但已经晚了。   “那我叫你‘张施主’吧,看面相你也离五十不远了吧?”   “可以。”他有些不耐烦地说。实际上他并没有注意到主人后面的问题,此刻,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部集中在那两张并列的桌子上。   “有什么吃的?我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他又接着说。   “有是有,不过得现做。我一个人习惯了,从不做多余的饭。面条可以吗?半夜三更的,也只能做面条了。”老头咕咕哝哝地走向桌子,似乎在闹情绪。但提出要求的人对老头的态度毫不在意,因为,他的胃正在剧烈抽搐,以至于整个人都要痉挛了。他直直地盯着老头的背影,恨不得立刻有一碗热腾腾的面条送到嘴边。可老头却一点也不着急,他慢吞吞地在电磁炉上烧上水,然后拿起一个瓶子,送到鼻子底下闻一闻,才往锅里倒上一点;每拿一个瓶子都要这样,好像他自己也不清楚瓶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生怕搞错——可是他从未搞错过。好不容易这道程序做完了,他正准备往里面放挂面,却忽然停住了。他缓缓弯下腰去(看着很吃力的样子),从桌子底下的一个小纸箱里摸出两个鸡蛋,一面自言自语地说:“就剩这两个了,唉,都给你吧。”   老头往回走的时候,手里提着半袋洗衣粉,“别干等着,把你的衣服洗一洗吧,上面全是泥。床下有个大盆子,你自己拿吧。告诉你吧,咱俩是同姓呢!我也姓张,你就叫我‘张善人’吧。我虽然住在庙里,整天念经拜佛,却还没有修行到出家的境界,只能做个‘善人’。替真正的和尚守守庙,上上香,也可以说我们是俗家弟子——你信佛吗?”   “不信。”张施主十分干脆地回答。   “为什么不信?”张善人颇有些吃惊地看着那张邋里邋遢的脸——大概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伤自尊的回答。   “我为什么要信?”张施主很不屑地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张善人脚上的圆口布鞋。   “唉!佛曰‘千灯万盏,不如心灯一盏’,世间罪孽太多,不干不净。世道肮脏,人心迷乱。将来没几个人不下地狱的!念佛诵经虽不能消除罪孽,但佛祖的宽容也足以让人心安。天下人谁没有做过孽呀!佛曰‘人无善恶,善恶存乎尔心’‘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够了!”张施主很生气地把手里的衣服摔到盆里,水花溅在炉子上,发出“呲呲”的声响。   张善人像被什么东西突然噎住了喉咙,目瞪口呆地僵在了原地。他没想到这位不速之客有如此奇怪的脾气,这也让他不由得对这位自称迷路的人产生了怀疑——这完全违背了“人在屋檐下”的常理,从敲门到现在,这家伙总是绷着一副咄咄逼人的面孔,说话盛气凌人。这观音院又不是旅店,哪能这么无礼!莫非……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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