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暴风雨中

　　我有个弟弟。　　 我弟弟只比我小三天，他是个双腿无法行走的残疾人。　　 我和弟弟都是在田坝村读完小学的。　　 田坝村是个四面环山的小山村，北面有一个缺口可以出山。一条自然形成的小道，曲曲弯弯地通往一百多公里外的县城。在县城和田坝村之间，没有一丝人烟，全是高高低低的山岗。田坝村的人，几乎没有一个知道县城是什么样子。　　 田坝村只有一个小学。　　 小学校的校舍，坐落在半山坡的一块平地上。这块平地，可是田坝村最大的一块平地。尽管这样，校舍的后墙也紧贴在山崖的边边上。我们的校舍很破，晴天的时候，阳光可以象一根根绳子那样，从屋顶上穿下来。整个小学，只有十五个学生。守护这些学生的只有一个老师，就是我们的许蓉老师。听我的父亲讲，许老师初中一毕业，就来到了这所小学.。已经讲了近二十年课的许老师，还是个民办。近二十年来，许老师没有耽误过一堂课。许老师的学生，有出息的很多。所以，她在村里很有威望。　　 山里的六月，是最难熬的日子。水泼似的暴雨，见云就泼。这些日子，许老师的脸总是阴沉沉的，就象天上的乌云。她的眼睛里全是忧愁，脸色惨白，课也没有平常上的那么好了，一会儿就要跑出去看看天。　　 暴雨已经连续下了三天三夜。　　 这天，许老师第一次耽误了一节课。许老师告诉我们，她去找了村主任。要求今天下午不上课了，村主任已经批准。看得出来，老师的心里十分难过。她的眼睛里，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她要求大家，抓紧时间做一会作业，等雨小一点了，就下山回家。　　 雨还在下着，同学们都在埋头做作业。我们都披着蓑衣，雨水就象小河，在我们的衣服上往下流淌。我们脚下的水，已经漫过我们的鞋帮了。我扭头看看同桌的弟弟，他用蓑衣的一角挡着雨水，仍然在一笔一划地写着字。他是我们的班长，当然也是学习最好的。他的各科成绩，超过了乡里的优秀小学生。　　 许老师还在巡视着，突然，一团湿乎乎的东西掉在了许老师的头上。她伸手一摸，再抬头一看，许老师吓了一跳，校舍的四面土块墙，都被雨水泡透了。许老师朝着我们喊：“快跑，到操场集合！”　　 同学们都往外跑，挤成了一团。许老师便在前边疏导。我的弟弟，也在后边疏导。　　 同学们紧张有序地都跑了出去，教室里就剩下老师、我和弟弟了。这时，只听“轰隆”一声闷响，教室的前墙已经塌成了一个低矮的洞。这一时刻，许老师松开我的手，回身抱起我的弟弟，把他从快要坍塌的窗户里扔了出去。然后，她拽起我的胳膊，一猫腰从前面的那个洞里钻了出去。几乎是同时，整个教室就前脚跟后脚地坍塌了。我明白了许老师的心意，她只能把我带出来……可是，那窗外可是山崖呀！　　 从那以后，我的弟弟就成了残疾。他的双腿，再也不可能站起来了。　　 我的弟弟是许老师唯一的儿子！在那个生与死的瞬间，许老师把自己的心，劈成了不对称的两半。一多半给了我，一小半给了她唯一的儿子。　　 也就在这个暴风雨中，我有了一个同桌的弟弟，一生一世都不分开的弟弟。我们不同父,不同母，也不同姓，但我们的生命却紧紧相连。我还有了另一个母亲，虽然没有血缘，但她和我的生母一样，给了我生命。我的这个母亲姓许，是山村里的一个还没有转正的老师。　　 从那以后，许老师再也没有转正的机会了。因为这件事，她受了处分——是她自己要求的。再后来，我们盖了新校舍，还来了新老师。　　 新老师，就是许老师当年教出来的最好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