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往事】萦绕心头的别样泪水（散文）

　　眼泪于我们每一个人而言并不陌生。打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便或多或少地品味过自己泪水的咸涩，也见证了许多人或喜或悲的泪水横流。那饱含着情感且带有体温的液体总令人难以忘怀又常常泛起层层触动心灵的涟漪。　　 今天，我想说的是一种别样的泪水，曾数次深深地揪动我的心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长久以来挥之不去。　　 日前，下班徒步走在回家的路上。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道牙上匆匆忙忙的行人，为小城平添了几许忙碌。我迈着轻快的脚步，顺路观察着身边的景物。暮春的塞北，垂柳枝条上终于悬挂起了翠绿的新叶，而来来往往的人们也都换上了短小单薄的衣衫。在春的暖腻下，我已充分领略了大自然在视觉上正一步步从萧瑟到繁华的蜕变。我不禁从心底发出慨叹——身边的这一季勃勃生机已然款步向我们走来。　　 正当我怡然地为春的到来欣喜时，不远处一位身着桔黄色环卫衣的老者兀自从道牙走向马路。大大小小的车辆鱼贯而过，幸好老者径直走向前方马路靠近人行道一侧时放缓了脚步。我不自觉地紧张起来，于是加快了步伐。车辆似乎都减慢了速度，老人终于停了下来。我隐隐约约地看见老人一只手用笤帚使劲拨拉着什么，另一只手里的长柄大铁簸萁支在一旁。　　 待急匆匆走到近前，我终于看清楚原来地上侧躺着一只宠物小狗。顺着狗儿的嘴巴流出的一滩鲜血已洇红了它头颅下面大片的柏油路面，侧向上方的那只眼角下方一行泪水也濡湿了它脸上的皮毛。　　 几分钟后，老人终于将小狗的尸身铲在簸萁里折返身走上道牙，马路上的一切似乎又慢慢恢复了原有的模样，而我的思绪却被狗儿那行泪水紧紧地牵起，以至于回溯到遥远那年……　　 哥小时候特别喜欢狗，几次向父母诉说养狗的心愿。起初父母是不同意的，用姐的话说养狗是为看家护院，咱家除了几口麻利人没有什么值得看护。　　 哥脾性倔强，打定了主意要养，任旁人怎么反对都无济于事。后来有一天哥自作主张抱回来一只黄毛小狗，那种长着一对大耳朵的笨狗，我和弟弟兴奋得不得了。后来细想，那只刚断母乳的小家伙胖乎乎的样子的确很招人喜欢。　　 哥为狗狗取名旺旺。旺旺刚来家的那段日子很安静，以至于我们总是忽略了它的存在。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旺旺频繁地窜行在我们左右。旺旺欢快的身影总是出现在我们上学的路上，虽然每次临出大门时我们都不忘将它喝斥回院子里。在放学的半路上却又无数次意外地看见旺旺两条前腿撑起而两条后腿和臀部坐在地上，抬头挺胸地望着我们向它走去。　　 旺旺长大了。它已经可以独自四处游逛，而又在该回家的时候不忘回家。据母亲后来回忆说旺旺在世时经常悄无声息地尾随母亲去到田间，母亲忙着为庄稼锄草时，旺旺会在不远处自顾自地玩耍；而当母亲在地垄间躺下稍作休息的时候，旺旺便会静静地躺卧在母亲身旁。　　 记忆里的很长一段时间，村庄里所有的家畜都是散养的，包括狗狗在内。那时我家旺旺也从未被限制过自由，这一状况一直持续到它生命的尽头。　　 记得那年春天我和弟弟仍在小学读书，哥已经离开学校下地干活儿了。某天中午放学后，我俩在回家的路上破天荒地没有看到旺旺的身影。进了院门后仍然没有发现它的影子，于是我俩异口同声地向母亲询问旺旺的下落。母亲黯然神伤地告诉我们：可能在后梁，你们去看看吧。　　 感觉母亲的神情和语气都不大对劲后，我和弟弟飞快地跑出大门，向屋后的梁地奔去。后梁上一排排杨树渐次舒展开叶片，田野上刚播下不久的种子还未破土，整个黄土地上正处于一种生命勃发的暗潮涌动中。而与这一画面相背道而驰的是梁地上的好几棵树干周围的人们手持着棍棒与绳索，他们似乎正在扼杀生命。　　 当我们赶到父亲和哥的身边时，旺旺已经被一根绳索套牢了脖子。看见远远近近几株树干下被吊死的别人家的狗狗，我和弟弟疯狂地冲向旺旺。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旺旺犯了什么错，你们要这样对它？　　 我们大声地冲大人们吼叫。父亲强行将我拉开，弟弟被哥抱在怀里也动弹不得。当我回头再看旺旺时，分明有两行泪水从旺旺的眼角簌簌而下。伴着泪水，旺旺最后那射向众人哀怨的目光深深地刺痛了我。以至于多年后每每忆起旺旺时，总会想起它留在我心底的那最后一瞥。那一瞥似乎有对家人们不能对它生命保全的怨恨，或许也表达对父兄与别人合谋将它捆绑的失望，又或许是对那几个先它一步踏上黄泉之路的同类的悲悯……总之，旺旺作为一个我童年时的狗狗好友，它的离去在我和弟弟的心里留下了抹不去的伤痕，它最后流下的那两行哀伤泪水的影子也时常引得我泪流满面。　　 旺旺被几个壮小伙儿活活用绳索吊死在一棵树上后，父亲和哥就近将旺旺掩埋在后梁的一个土坑里。事后，父亲在我们一再追问下告诉了我们是旺旺生不逢时，赶上了狂犬病流行；公社接到上级指示，各村必须自行将家家户户喂养的狗狗吊死，以绝后患。　　 旺旺永远离开了我们，它也带走了我们之间的所有纯真情感。以至于多年后，各地防疫机构已不会再对狂犬病束手无策时，我依然坚持着不再养狗狗的生活习惯。旺旺带给我所有的快乐都深深地珍藏在心里，它弥留之际的那两行泪水所蕴含的意味也久久地挥之不去。　　 后来，当我步入中年后，生活的变迁使我破例又养过一只狗。那是在与公婆分家而过后，所处院落比较偏僻，加之老公晚上常常加班，于是公公从乡下抱来一只狗狗，与我作伴。院子里忽然多了一只小黑狗，年幼的儿子喜欢的不亦乐乎。那两个小家伙总是玩在一起而不愿分开，每当我三番五次地喊儿子进屋吃饭时，又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在幼年时也曾有过一段与狗狗难以割舍的美好时光。　　 儿子为狗狗取名小黑。比起旺旺来，小黑的生活似乎枯燥乏味得多。白天我们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而小黑则被锁在院子里，独自度过一天又一天。而那时我却忽视了小黑孤独的精神世界，以至于某日我看到闪烁在小黑眼睛里的泪光后，再次被这种灵性生物所具有的丰富情感而震撼。　　 那年刚刚入冬的一个黄昏，下班后的我打开大门，小黑早已欢快地跑过来守候在了门道里。我爱抚地摸摸了小黑的脑门，摘下毛线手套随便扔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惦记着院中央铁丝上晾晒的衣物想必已干透，于是我着急地走向院中去收拾衣物。令我生气的是，晾晒已干的衬衣、床单、被罩和儿子的一条裤子在靠近花栏墙的地方都已千疮百孔破损不堪，好好的十来件衣物都已再不能如常被使用。我立刻想到了小黑，是无聊的小黑用嘴咬着玩才弄得如此狼藉满目。正当我要找小黑时，却发现我刚摘下来的手套也不见了。吆喝几声后，小黑嘴里叼着手套从狗窝里慢慢出来，默默看着我，宛若一个玩皮的小孩。我火冒三丈地操起一根棍子劈头盖脸地抽向小黑，小黑害怕地满院乱蹿，我在后边紧追不舍。最后气急败坏的我将小黑赶在一个墙角处，使劲挥舞着木棍抽打着它，那根棍子一下一下重重地抽在小黑的头上脸上。忽然，小黑一直躲闪的小脑袋在一瞬间倔强地挺直且一动不动，任凭雨点般的棍子尖落下。　　 听着小黑痛苦的呻吟，看到它满含委屈的眼睛里有泪光闪烁，我的心猛然间像被那根棍子抽到一样疼痛。扔掉木棍，我稍稍平复了下心绪，蹲在小黑面前。轻轻地将小黑鼻梁上渗出的血迹擦掉，我抱起它走向那些破损的衣物，一字一板地告诉它错误所在。小黑像听懂了我的训戒，知错地低下了脑袋。　　 后来，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互相伤害，老公将小黑拴在了它的窝门前面。虽然小黑的活动范围受到限制，但它仍旧日日迎送着我们繁忙的步履。无论春夏秋冬，不管风雨霜雪，小黑在它的那方天地始终为我们添加着暖暖的乐趣。后来我们举家远赴他乡，小黑才逐渐淡出我的生活。　　 奔波在人生的路上，我们都或多或少地有一些珍藏在心底的记忆。于我而言，毫无疑问那两只狗狗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迹；那两次刻骨铭心的泪水更是触动我灵魂的心弦，只不过长久以来尘封在记忆的储藏箱里而并非忘怀。直到日前偶然看到被汽车撞死的小狗的一行泪水后，那逝去的岁月里的点点滴滴又浮现在眼前。那别样的泪水深深地告诉人们无论是在过去还是在当下，狗狗作为一种被人类驯化了的动物，它们始终无法左右自己的生活，在生老病死面前，它们都是那么无助那么软弱无力。今天，回想起那些萦绕在我心头的别样泪水，不免心生慨叹——假设在狗狗的生活中多一些实事求是和调查研究，旺旺或许会寿终正寝，也不会在我的记忆中留下那悲伤的泪水和哀怨的目光；假设在狗狗的世界里再多一些主人的陪伴，我记忆的抽屉里或许不会收藏起小黑委屈的泪光；假设在我们的世界里少一些忙碌多一些爱心与包容，那么那只宠物小狗或许会躲过误入马路后的血泪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