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老公

　　今天是阴历的四月初二，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和老公正在公婆的大蒜地里拔蒜薹。　　 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奶奶在我家住着。整个三月，奶奶轮到我公婆侍奉，可是婆婆住院，公公作陪，照顾奶奶的事，我便承担下来。　　 四月来了，奶奶应该被人接走的，可是，人人都忙，算起来该到五叔家了，但是，五叔在济宁很忙，恐怕一时过不来，我看着公婆地里的蒜薹打起了旋，心急如焚，编了几个谎话，把远在北京的老公骗了回来。　　 老公是初一上午到家的，晚上我们骑摩托车去县城医院看望了婆婆，第二天，四月初二，我们拜托邻居关照着奶奶，就急急忙忙加入了拔蒜薹的大军里。　　 如今，蒜薹也该打着旋了吧？　　 可是，老公正在北京忙得不亦乐乎，我也在县城里犹如困兽，只能望洋兴叹，只盼五一放假回家，再品尝拔蒜薹的乐趣。　　 看着这些拔蒜薹的照片，思绪悠悠，我仿佛又穿越到了那个愉快的时刻。　　 与老公在一起干活，不论什么时候，在哪儿，我都是跟班的，他干活我看着就行。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上一边去，看我的。”　　 所以，那天拔蒜薹，就有了这些照片，他干着，我拿手机到处拍照片。　　 与老公生活了二十多年，我就是这样被他放在地头的巡查管，就像放在他心头的宝贝蛋一样。可是要强的我，往往不甘心落后，争强好胜的结果，就是我累得筋疲力尽，不得不停下来，不得不服气地看着他独自一人不知疲累地干。　　 我们俩的夫妻生活，与农村里其他夫妻是不一样的。我发现，别的女人总会在男人后面催促，让他快点干。男人休息一下总会挨训，被唠叨。而我是一个拖油瓶，总在老公后面喊着：“歇歇吧，待会再干，别累坏了身体。”或者是：“回家吧，明天再干，咱不能为了这点活累死啊。”得来的回答总是：“你自己回家歇着吧，这活不用你管了，”　　 常常是，别人家夫妻吵架，是因为男人干活太少，而我们家夫妻斗嘴，是因为男人干活太多。为了这，老公有时候会发癔症一样说我：“你这个家伙，太聪明了，最会玩弄人，我被你哄死了，还乐得屁颠屁颠的，我怎么就那么傻呢？”　　 老公的手臂是最有力的，他在北京干了几年的装卸，全是用手臂使劲。很多干装卸的工人都累伤了腰，老公注意着，故意用手臂承担重量，让腰部减轻重负。多年下来，他的手臂力气大得令人不可思议，与我开玩笑，他用手臂像轻轻一碰我，我就被他推倒了，哇哇大叫的我，再怎么用劲推他，都不会推动他分毫，他的脚下也练就了惊人的定力。　　 这双手臂干了多少活，出了多大的力，挣了多少的钱，是数不清的。老公把对家人的爱，都倾注在他的双手上。他也是一个平凡的人，也是一个血肉之躯，他也知道累，也知道疼。但是，他忍受了多少？　　 记得不知道几次了，老公加班干到半夜，回家来一下子躺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说：“哎呀，这床是真好呀！我真想就这样躺着再也不起来。”　　 我说：“那咱就不干了，明天请假，你在床上睡够。”　　 浑身是铁锈污渍，满脸是灰尘的老公，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一边脱衣服一边说：“不行啊，咱家需要钱哪。闺女大学还没毕业，儿子还不知到时候得花多少钱。这些钱，都得从我手里挣出来，我哪能歇着啊。唉，干吧，不能歇呀……”　　 如今的老公似乎没有那么累了，他经常开着我家的双排小货车满北京城地跑，靠赚一些租费挣钱。有时候，也去干装卸，但也没有以前那么繁重了。虽说如此，但是老公肩上的担子一点也没有轻松。那是日益飞涨的学费和房价以及给儿子娶媳妇的费用。如今，给儿子买房，娶媳妇，交大学学费，这些钱，对于农村人，对于一个普通的打工者来说，都是天文数字。可是，不管多大的数字，都得从我们这个小家里出，都得从老公的双手里出。而且，我们还有双方的老人要赡养。我和老公都是老大，在婆家，我们要本着吃亏的心态，在娘家，更是要吃亏吃亏再吃亏，不管什么理，在我和老公这里，就没有了理可讲，因为我们是大哥，大嫂，大姐，我们是弟弟妹妹们的主心骨。　　 我的身体一直羸弱，从小到大就干不了重体力活，本想靠知识吃饭，无奈大学对我关上了大门。于是，我被迫屈服于现实，低头做起了农民，把那满腹的自以为是学问的东西封闭在脑后，规规矩矩地跻身于没有文化的女人和男人的行列里。但是，我又是不规矩的，我的心蠢蠢欲动，看见有字的东西就迈不动脚步。我不喜欢漂亮的衣服，不喜欢美味的食品，就喜欢买书。我不喜欢在大街上与人嬉笑打闹，不喜欢串门，不喜欢做针线活；我就喜欢静静地坐在屋内读书。老公对我的宠爱，真的有点过头，像我这样懒惰不会过日子的女人，在农村里是人人喊打的。可是，老公却偏偏喜欢我这样。我身上的所有缺点，在他看来，都是优点。不修边幅的我，常常会几天不洗脸，把自己打扮成老太太，招摇过市。老公倒好，总是爱带着我出门，向人家介绍我是他媳妇。好像，他眼睛里漂亮的我，在任何人眼睛里也都是漂亮的，是他引以为自豪的。　　 其实，老公应该说是一个艺人，一个画家，雕塑家，雕刻家，这要从老公的爷爷辈说起了。爷爷是远近闻名的画家，他的画作在方圆几十里地之内享有盛名，有很多人慕名拜爷爷为老师，于是，爷爷的学生多得数不过来。爷爷的画作大多赠人，不收钱，所以爷爷一生清贫，为人仗义，豪爽，结下了很多朋友和结义兄弟。但是，他的后辈人之中，五个儿子，除了大儿子学了他的画画技能外，其余的都不喜欢画画，孙子辈的人里面，唯有我老公喜欢画画。　　 其实，爷爷教我老公画画也是用了心机的，他从来不说我老公画的好，都是以不满意的口吻说：“画的啥呀，一点都不像。”但是，他对另一个别人家的孩子却极为赞赏，总是说：“好，画的好。”他的这种激进的教育方法，不知道是对还是错，总之，我老公画画的技能没有学到精湛的地步，爷爷就离世了。　　 爷爷在世的时候，不仅仅画画，他刻瓷，雕刻，塑像，在玻璃上作画，然后做成镜子，等等，由画画衍生出来的门类，爷爷几乎都会做。我家至今珍藏着很多爷爷雕刻下来的各种神像刻板，都是用刻刀在梨木板上刻出来的。那时候，爷爷领着全家人印刷，上色，然后批量出售。每一道工序，老公都是熟练操作的能手。我刚刚结婚后的几年里，也跟着老公干了很多。可是，因为资金的问题，我们家的小作坊没有跟上形势，慢慢的，我们的手工画，被大量涌出来的劣质印刷品代替，我们不能再以此作为养家糊口的职业了。于是，老公转行，做生意，我俩带着孩子，餐风露宿，摸爬滚打好几年，不仅没有余下钱，反而欠下了很多债务。　　 走投无路之时，我们弃家随老乡去了北京，老公做起了苦力，干装卸工，在别人管吃管住的情况下，老公忍下了常人难忍的苦累，一连七年，赚来了我们家的金山。是的，是千金难买的汗水集成的山。　　 老公其实是从骨子里喜欢画画，喜欢唱歌，喜欢读书的，他就是一个浑身长满了艺术细胞的人。但是，世界没有给他一个施展才华的舞台，却给了他一个养育孩子挑起家庭的重担。我们俩白手起家，从结婚后第一年就借钱做事，十多年之间，我们俩高利贷借了很多次，偿还了几倍于本钱的利息，终于还是背井离乡，出大力流大汗，才让我们的小家走上了正轨。并不是老公和我不努力，很多的原因，天时地利人和几方面，我们也许仅仅占了人和这一方面。种地，做生意，我们是败的一塌涂地。种大蒜和棉花是极其辛苦的劳动，那些年我和老公几乎年年都种，却年年都赶上价格极低的时候，连本带利搭进去，还白白搭上一年的辛苦劳动。要不是老公走街串巷换来几个零花钱，我们家真不知道如何存活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眼看着女儿就要考大学，我们这个举债的家庭如何供女儿上大学？是的，那时候农村家的孩子上大学哪一家不是贷款，借钱维持着？可是，穷人家借钱难上加难啊！　　 我总是忘不了刚刚结婚那时候，是冬天，老公静静地坐在桌子旁边画画，我读书。老公画了很多画，山水人物，四季花卉，各种动物，特别是神像更多。如今，我家还保存着一些，那是老公心情最好的时候吧。那时候，我们俩还不知道以后的生活是这样艰难，还不知道上天给我们设置了如此多的考验，九九八十一难，不知道还有多少，我们没有过完。　　 似乎，上帝把老公变成了一座山，承载着我们这个家；我是山涧流水，围着老公绵延不断；女儿和儿子便是山上的花朵和树木，茂盛地生长着。山不知道累，他顶着风霜雪雨，顶着电闪雷击，顶着炎炎夏日里毒辣的太阳，顶着冬日里凌冽的严寒冰冻。一直，我都在老公的臂弯里待着。家里欠钱举步维艰的日子里，他不让我知道欠钱的数目，只是说，没多少。后来他告诉我说，是怕我担心。好多时候，他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偷偷流眼泪；好多时候，还要面对我时时爆发的神经质。他总是默默地把一切都安排好，常常夜里睁着眼睛半夜睡不着。人们都说，我嫁了一个好男人。是的，我懂，可我更懂的是，世界上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不过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这个替我负重前行的人，便是——老公！　　 老公性格是无法形容的好，不知道是不是单单对我才这样。但是，我的性格却是无法形容的不好，好像还仅仅是对老公才敢无所顾忌。我明白，是老公把我宠坏了。无数次夫妻之间的战争，尽管都是由我挑起，但是，最后都是由老公惨败举手投降而告终。我的胡搅蛮缠在老公那里有了抗体，他似乎找到了如何应对我突然发难的单方秘籍。如今，我们经过无数次磨合过来的夫妻感情，实际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罅隙，我总是觉得，他就是我，他乐，我便乐，他苦，我便苦，他幸福，我便也幸福。有趣的是，我只要稍稍一用心，就能把他逗得高兴的忘记了方向，哈哈！　　 我已经吃过晚饭好大一会了，还不知道老公回没回家。他是不是还在外面辗转颠簸？是的，因为只要他一回家，就会给我发一条微信的。他发微信不写字，说那样太累，也太慢。他总是发语音：“老婆子，我回来了，刚进家，还没做饭呢。先不跟你说话了，我得赶紧做饭，我饿坏了。”此时，今天报平安的语音还没有发过来，我只能将心里的牵挂写进文字里，可是，即使我写尽千言万语，即使我的文章妙笔生花，但是，我心里这份怜惜和歉疚，又该如何下笔？　　 多少的牵挂和疼惜，我都不用说出来，多重的情和爱，我也不说出来。我只是知道，我们家的日子，越来越好。暮春已过，盛夏渐进，金秋季节已然在望。我每天怀抱圣经，虔诚祈祷，只愿这漫天星光，如我心陪伴老公，走过黎明前的黑暗之后，敞开大门，必定是阳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