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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等信的人走了(散文)

时间:2020-05-20 00:36
     一   母亲去世的这些年,我晚上做梦常常梦到她。醒来,泪湿枕巾。思念,穿过时光的长廊,走了一程又一程,停了一站又一站。   恍惚间,我看到大雪纷飞的天空下,一列火车正驶向岁月深处的一个地方。我的脸紧贴在列车的某个窗口,目光随着列车的轨迹不断游弋,试图从最恰当的角度,找寻站台上送我的娘亲。   阴沉的天空,漫天飞卷的雪花,哐当哐当的车轮,空旷寂静的站台,白发满头的老妇——我看到娘朝我晃动着枯瘦的手,她的眼睛,紧紧盯着远去的火车,嘴里喊着:   平儿,平儿,记得来信,省得娘记挂……   缥缈的声音在无边的风雪里一阵比一阵弱,一阵比一阵远,渐渐被风雪掩埋。火车渐渐远去,在雪幕里浓缩成了一个黑点,直至消失不见,我大喊着:   娘,你放心,不用挂念,我会来信的!   娘亲,寻不见了。   声音,听不到了。   故乡,看不到了。   雪花啪嗒啪嗒扑打着车窗,风在车窗外呜咽着。远处,青山蒙上了白发,老树干枯了思念,流水冰藏了过往。   春来冬去,冬去春来。树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房屋斑驳的老村,黄土垒砌的墙垣,村头树头如盖的老槐树,延绵在天际的庄稼地,这些就像一部悲情落幕的老电影,伴着凄凉的尾声,发着沧桑的颤音,曲终人散。   老村彻底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楼宇,一间间店铺,一条条马路。消失了的还有我的父兄,我的娘亲。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物是人非,往事影碎,娘亲站台送行的这一幕,反复出现在我的梦里。娘亲一声声的呼唤,岁月一次次的回眸,天堂一封封的信签,将我从沉沉的梦里唤醒。      二   信。   写信。   给娘写信。   给娘寄信。   在火车上,我心里一遍遍念叨着。    临行前,娘拖着瘦弱的身体,为我收拾包裹,行李箱已被娘塞得满满的。她一边为我收拾行头,一边对我说,天冷了记得要穿厚一点的衣服,吃饭的时候不要抢食慢慢吃,你胃不好自己多当心点。    一缕光,从窗的缝隙里投射在她的白发上,屋内躁起的尘埃漂浮在幽暗的光影里。娘枯瘦的手像一道剪影,不断地往行李箱里塞衣物。塞进去一件,她站在那儿瞅上半天,又拿出来换上另一件衣物,如此反复不已。心中的不舍,写在她布满风霜的脸上。   那一刻,我有些恍惚,有些不知所措。娘分明离我那么近,我却觉得被裹在光影里的她,与我相隔甚远。于是,那温暖的场景渐渐在我脑海里洇成一幅素描。最后,娘收拾停当,站在那儿看着行李箱,愣了好一阵回头跟我说,到了记得给家里来信,免得家里人记挂。她的声音有些颤,有些沉。我一遍遍“嗯嗯”地应着。   是的,我要远行。离开娘亲,离开老村,离开故乡,去一个遥远的地方读书。   娘亲,也要离开我,离开她这个调皮顽劣的孩子。孤独地守着老房子,看着院中的梧桐树花开花落,感叹着岁月的流逝;看着墙上泛黄的旧照片,思念着远行的游子。   从此,她将思念刻在一天比一天多的白发上,升起的炊烟伴着她的牵挂飘向远方——那个她朝思暮想的异乡。   我知道,她的心里可以装得下整片天空。她知道,异乡与故乡同在一片星光下。   信,我还从来没有写过。信于我,是一张空白的纸,等着我去用情感填满。   之前,我却收到过一封信,一封让我今生都难以忘记的信件。这封信是爹娘写给我的。那是在1987年的盛夏。我第一次参加高考,结果名落孙山。与我双生的妹妹却考中了国内一所高等学府。单纯洒脱的她,一副心花怒放的模样。这种落差,让我的心境一落千丈,沉入谷底。   我的严重偏科,让我这次高考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惨败。物理、化学、数学都没有及格。   我哭着回家,不顾喊我的娘,来到里屋,将门关死,眼里流着泪,坐在床上自顾自地伤心。屋内是紧闭心扉的我,屋外是边敲门边柔言相劝的娘。觉得窗外葱茏的夏天再与我没有关联,世界被我关在了门外。   任凭娘怎样叫喊,怎样柔声劝我,我就是不出来。我带着哭腔朝着门外嚷道,别吵了,烦人,让我静一静好不好!少不经事,那时的我怎懂得娘的疼子之心。整整一天,我没有走出这间屋子。   夜黑透了。月光掠过格子窗,悄无声息地流进屋子里。外屋的灯亮了,爹娘在悄声说着话,似乎是在商量着怎样疏解我的情绪。言语间,娘一遍遍叹着气。正在我脑子里满是对高考失利的悔恨和无望时,听见门缝里发出索索的响声,尽管悲伤,但年少的好奇心就像一条毛毛虫挠着我零落的心。   我走近一看是一张纸条。   我打开灯,看着跳入掌心的纸条。屋外,娘似刚要说什么,被父亲“嘘”一声制止住。纸条上的字爬得密密麻麻。我静静地读着:   ……你这个孬种,伤心哭泣能当饭吃,还是能当书读?有本事你再复读去考。你要是想学,想考,咱家砸锅卖铁也供你!你倘若自暴自弃,没人可怜你,也换不来你的前程。孬种……   这是爹的笔迹。当过小学教员的他,写得一手好字。我再熟悉不过了。    我心里一股子气腾地升起来,从脚底冲到我脑门。我打开房门,冲到外屋,看到站在昏暗灯影里的双亲,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冲他们喊着:谁是孬种?谁说我是孬种!谁说的!    看到我疯似的从里屋冲出来,爹却轻声笑了。娘也笑了,眼中带着泪。我先是伤心的大哭,似乎要将所有的委屈哭出来。泪干了,声歇了,我渐渐平复,才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知子莫如父。爹对我太了解了。倘若他当面骂我,少年的叛逆会让我的心越走越远。如果他踹门进到里屋,对我呵斥,反而适得其反,会让我的自尊心受到伤害。而这封信,却不轻不重,恰恰如夏日里炽热的阳光,足够烧到我,却不至于把我烫伤。当我渐渐平复以后,爹娘温言细语相劝,一点点温润了我的身心。娘更是万般柔情,一边抚摸着我的头,一边说,我们的平儿,最是聪明。你比小妮子(我妹妹)还要聪明,只是你没有用功,你若用上力气,没有读不好的书。   在爹娘的温言劝慰下,我复读了。在爹娘一遍遍教诲熏陶下,我改掉了自己身上顽皮贪玩、学习粗心的毛病,等到来年高考,我终于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大学,了了爹娘的一件心事。等我渐渐长大懂事,每逢爹娘说起这封信的故事,脸上都会止不住溢出笑容,我脸上也会浮起一片红云。那时年少的我,一颗躁动的心等待着爹娘慢慢修复矫正。   我就是信纸,爹娘是写信的笔,一笔一画,一言一语,将我的人生慢慢涂满,涂得字正腔圆。大学入学不久,我病了,发着高烧。在家的时候,每逢我生病,娘都是细心照顾,热汤热饭,端茶倒水,一刻也不得闲。如今远离故土,拖着病体,想着娘的万般柔情,想着家的万般好处,眼泪差点掉下了。   我给爹娘写了一封信,写了如何想家、身体如何不适、吃穿如何不好等。我没想到,这封信却让娘寝食难安。等我寒假回家,爹对我说,你寄来那封信之后,你娘没吃过一顿安稳饭,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我默默看着娘,一天比一天瘦弱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苍老的面容,心里充满了愧疚和不安。自此以后,我再写信只报喜不报忧。爹娘相安无事。   家书抵万金。在外地期间,每逢我收到家信,都是反复读好几遍,爱不释手。家里养的猪卖了多少钱,三姐生了一个胖乎乎可爱的妮子,爷爷刚过了八十大寿等日常家事,爹都一件件写给我看。但是对于娘的身体,他却只字不提。我总觉得自己心里有一个窟窿,任我怎么填都填不满。      三   1991年年关,学校放寒假,学校让我们校委会的几个人住下,用几天的时间打理一些事务。忙完再回家。   那是一个阴沉清浅的晨,天空飘起了雪花,一阵比一阵绵密。我正在宿舍里整理资料,校委会的张震进门就急急喊我,老三(他们对我一贯的称呼),你的加急电报!我的心咯噔一下子,急忙站起接过电报。上边写着一行字:   母病危,速归!   我整个人僵住了,一颗心沉入冰冷的海底,一股子悲凉寒冷裹挟着我。我乱了方寸,肢体变得不再协调,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来不及交代手中的事务,便急匆匆赶往车站。我至今不知道,我是怎么从宿舍走到车站的。只记得,漫天的雪花,清冷的街道,昏睡的树木,孤独的行人。火车不赶点,我转乘公共汽车。心里一遍遍念叨着:娘,你可要等我回来,一定等我回来。   车窗外,雪纷纷,散不开的愁绪。车窗内,我心急如焚,默数着一个个站点。漫长的道路像是无尽的黑夜,那么漫长。   终于到家了,铁锁把门。邻居见到我说,你爹娘到医院去了。一股子疼痛,从心里坠入我的脚底,头轻脚重的我像丢了魂魄一样,急忙赶往县医院。病房里,爹,哥,姐都在。娘躺在床上。她干瘦的身体已撑不起棉被的轮廓。鼻子里、身体上插满了管子。一瓶鲜红的血浆正一滴滴流到她的身体里。脸色蜡黄,白发染霜,双手如枯枝,眼神黯淡如窗外昏沉的天空。   娘见了我,已然没有力气说话,只是蠕动着嘴唇,眼睛无声地看着我。我知道,那是她在说,平儿你回家了,娘终于可以看你最后一眼了。   娘生病住院期间,在病房里我一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可是来到少有人的角落里,我捂着嘴呜呜地哭泣。那种有悲不能尽释,有泪不能尽流的感觉,像一块巨石压在我心头,沉重且悲凉。过了没有多少时日,娘撒手走了,坐上了开往天堂的列车。   昨天晚上,我梦到她了。飘飞的雪花,孤独的站台,清冷的风,从时光深处开来的列车,一个白发老妇靠在车窗口,眼睛里满是温柔,嘴里喊着:平儿,记得给我来信……   站台上,我孤独地站着。   雪花孤独地飘着。   绵长的铁路,孤独地伸向不知名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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