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窗外的雨下的有些大，伴着沉闷的春雷声。他合上书本，放下了手中的笔，走到窗前一声不吭地，也似春雷这般沉闷。北方的雨，不似南方的雨那般连绵，更不似故乡的雨那般黏着，却一样裹着满腔愁绪奔来人间。室友都已经睡着了，鼾声轻起。他书桌上的台灯发出的微茫的光，在雨夜里面显得有些清冷，风从门缝里钻进来，他书桌上的课本微微翻了几页。
他在心底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想继续复习功课，却怎么也静不下心了，脑子里满是继父的背影。他有些哀戚，故乡也应该是南风天了吧，又潮又湿，继父的风湿骨病又该犯了。他又想起回校前，继父为了让他少转几趟车直接坐车到市里的火车站，低声下气托人顺路开私家车送他去火车站。离开家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天，他沉闷地坐在舒适的别人的私家车里，浑身不是滋味。继父在村口目送他，他从车前镜看着立在雨中的继父，也是一样地哀戚。
他乡的雨夜，异乡人的愁绪。
二
是南方给春天的情话太柔，惹得春绿江南时总携带着连绵的细雨。雨夜里似乎还闪烁着一颗微茫的星。雨寂寂地落，屋内的灯光很暗。他躺在竹椅子上微憩，苍白的灯光打在他侧脸，他额上的青筋若隐若现，皱纹暴露，显得很是苍老。其实他才不过四十出头。他把双脚泡在热水里，享受着热水的暖意慢慢延至全身，腿部的疼痛也慢慢消退。
南方的春季多雨，工地不能开工。为了不闲着，他冒着雨给别人疏通水沟。水沟里面的污泥在雨天的冲刷下，隐隐氤氲出来一股极其刺鼻的臭味，他也不介意。拿着帮人疏通水沟得来的几张百元钞票，他心花怒放似的，满足地蹒跚着走回家。风湿骨病折磨地他走路都一瘸一拐的，额头上直冒冷汗。但他从来不喊一声痛从来不呻吟，也如同这春雷，沉闷。
他微微睁开了眼，虽然已经疲惫地不得了，但是他还是坚持着起身了，打开台灯，屋里变得明亮了许多。他伏在桌子上，拿着村委会给他的低保金申请的表格资料，仔细地对照，认认真真地填写。盆里的热水慢慢地冷了，他写得有些吃力，手也微微颤抖，笔下的字也开始变得歪歪斜斜，不似以前那般有力健硕。他想起在北方求学的儿子，虽然不是他亲生的，性格上却也有几分随他，总是沉沉闷闷的。他想着等低保金发放到账，就可以打钱给小子多买几本新书了，不禁地心里暖暖的。
窗外的风和雨，也变得温柔几分起来。
三
他做完兼职刚回到宿舍，室友就走过来一边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膀一边递给他一张证书。是参加省里的征文比赛拿的一等奖。他沉闷地接过证书，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小箱子里。里面还整整齐齐地放了他上大学以来拿到的所有的奖状、证书。看着这些荣光，他心底泛起微微波澜。
那年他高考失利，冷不丁地就失去了保送国内重点大学的机会。面对着亲人的冷嘲热讽，他几近颓废。大伯让他跟着一起去北京做生意赚钱，他有些反感。一直以来，他都小心翼翼地揣着一个
文学梦。大伯的话却句句让他锥心似地疼，“你别忘了你上大学的费用都得贷款，你的家境撑不起你华丽的
文学梦，你的至亲尚在苟且，你怎么有脸谈论诗与远方？文字这种不值钱的东西你还是趁早放弃吧……”他很反感，更多的却是哀戚和无助。那天夜里，继父拍拍他的肩膀说：“小子，你去上大学吧，我供你上大学，我还健壮，嘿嘿，这年头农民工的薪水待遇也不差呢！你安心读书好了！”他隔着泪水却还是分明地看到了老父亲日渐衰老的容颜，他再也控制不住了，抱着父亲痛哭。
处在最低谷，所以只能向上。上大学以来，他一直勤勤恳恳，生活简朴。为了支撑起他心底的文学梦，他曾整日整夜泡在图书馆啃书啃资料，节假日揽下好几份兼职，生活十分简朴。他把自己的心态放低到尘埃里，保持着平静与进取之心，一次次向生活反击。清贫如洗的家庭并没有动摇他未发光的梦，年年专业排名最前年年拿奖学金拿助学金，参加各种征文比赛，投稿给杂志社，生活得风生水起，不亦乐乎。
他在笔记本上一字一字写到：你说文字是不值钱的废品，正巧我是废品收藏家。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字里行间说不出的苍劲有力。梦想，不去实现就可惜了。他又给继父发了短信，说不清的释然。
四
他还在工地上吃着午饭。十几年在建筑工地上的风吹日晒，已然将他的肌肤染成古铜色，额头上的青筋愈加明显。听到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放下手中的饭盒，里面的白粥上还零星地散布着萝卜干。他拍拍手里的灰尘，用没有水泥浆的衣角擦擦手机屏幕，是小子发来的短信：爸，我用奖学金给你买了老酒，买了中药，冷的时候下雨的时候用中药泡泡脚。他看着短信看得眼角都湿润了，眉角也微微舒展开，眼角的皱纹像是要飞起来一样。旁边的同样灰扑扑的农民工看到他乐得泪花都开了，笑问：“老周，什么好事啊看把你乐得？”他看看工友又看看手机讪讪地一笑，又摆摆手。他掏出几本新书，用粗糙的手一遍一遍地擦整齐擦干净。
五
他坐在长椅子上，翻着手中的书。阳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旁边一树梨花开。春风十里，不如心底藏着的梦，不如故乡的老父亲。那些低到尘埃里的日子、为梦想为生活奋斗的日子，终会撑起所有的曾被别人唾弃的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