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造“船”人

　　敝人故里，在县西部那个很繁华的山乡小集镇。小镇南有一道寒溪河顺街后淌下去，另有一道小河横贯镇东。两道河流，除夏日偶发山洪时小有几日的汹涌外，平时的潺摒流水，多也只能淹没脚脖子，断然不可以行船的。　　 但是，小镇左近二三十公里境内的乡村有个没约定却俗成的惯例，一到新春年节便要玩船——麻扎篾编纸糊笔画的采莲船(也称跑旱船)，每年的大年初一，千村百寨的船都要集中到镇中的一个大场坝(如今做了集贸市场)上来给小镇拜新年，其实是一种没下红头文件的民间玩船比赛。比玩船功夫的花样；比谁花鼓子船歌词新而动听。往年，谁的船玩得好，歌儿唱得好，街面上的商户便会很慷慨大方地朝船头上撂去红封的钢洋。如今，也有发起来的个体户朝船头上撂去整条的红封香烟，算是对玩船人、唱歌人的奖赏，也算是对小镇恭贺新年的酬谢。　　 因着这一好处，百十年间，适时就有一条条彩船从云端上飘下来，从沟壑里浮起来，从树林中钻出来，从悬崖峭壁上荡过来，和着锣鼓唢呐的细吹细打，齐刷刷汇拢到镇中的大场坝上，汇一场坝的赤白青橙黄蓝紫，集一场坝的花团锦簇，搅一场坝的缤纷和绚丽，弥漫一镇的喜庆与吉祥。　　 这些船，都是小镇制造的，卖给乡下人。往年，小镇造船能手当推刘吉夫。我在孩提时，记得他是位六十开外的鳏夫。人模样长得细腰麻杆，脸很瘦削，下巴上留着一把五寸长的黑胡须，冬日，因嘴哈出热气的冷却，那胡须尖上时而有悬坠着水珠的晶莹。他一年四季好象总戴着那顶黑瓜皮帽，一冬三个月总穿着那件黑布长衫。但他颇爱干净，身上有一点儿坐屑，都要伸出细长的手指上的指甲盖去弹掉。据说他是安徽人，具体哪一年落户到我的家乡小镇，说不准。小镇上的人都称赞他是数—数二的聪明人。　　 刘吉夫的糊口手艺是钉盘秤钩秤大杆秤，大小秤都钉得十分准确。不过，每年一到腊月，刘吉夫便不做秤了，改为扎制彩船。制造这种船的材料很简单，有麻杆、竹篾、皮纸、彩纸就行。到了刘吉夫手里就盘成了花盘成了船。他最得意的是做龙船，船头也即龙头，扎得确有龙的雄风：两排龙齿排列得整齐雪白，上颌下颌以粉红染就；噙着一颗海碗大的金珠，撕细的白麻皮作为龙须；两只碗大的眼珠半含半突，炯炯有神。麻杆枝岔不劈，以彩纸缠绕作为龙角。两只龙角上横披一幅红绫，大增了龙的风采。龙的颈后，也即前舱正中，是一盆粉红里透着乳白的莲花。莲花后，也即船的中舱，是立起的一间四柱四飞檐四拱脊古轿顶式亭阁。亭阁檐尖上，挂四个八棱八角的灯笼。亭阁四脊交汇的中心点，是五彩纸翻扎成的绣球。绣球上，是用卫生院的消毒漂白药棉粘成的丹顶白鹤。白鹤一只爪子立在绣球上，一只爪子前伸，两翅仰起，欲捕欲纵。亭阁后舱、船尾，也做成的是龙尾状。后舱正中处，是安有转轴的鲤鱼……整个船舷是用淡绿色彩绸镶围，船一动如在海洋中飘荡。　　 刘吉夫，不仅会造船，也很会唱船歌。一边做船、扎花，一边唱，做到哪个部位唱到哪个部位。如前舱面上要扎一个喜鹊登梅的纸盆景，他就唱：　　 小小船头一树I(哟)梅(呀)，　　 一对喜鹊笑微(呀)微（呀）。　　 喜鹊歇在梅(啊)树上(啊)，　　 嘴对嘴来（呀）腿搅（呀）腿，　　 石滚打来也不愿(呀)飞(啊)。　　 做到右舱的转轴鲤鱼时就唱；　　 小小的鲤鱼红了(呀)腮（啊），　　 上江游到下江裹里呀)来（啊）。　　 上江吃的是灵(呀)芝草(喂)，　　 下江吃的是老白（啊）菜（呀）；　　 爱玩爱耍才走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