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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最远的,最近的(散文)

时间:2020-09-04 01:31
  一   到现在为止,我仅仅是带给他生命的人。   倒不是说我们不亲爱,不牵念,或者之间有隔阂,有分歧,而是我们很少推心置腹地交谈,或者用肢体语言表达爱意。这种情形,其实也像我跟父母,常坐在一起,说无关的话题,或沉默静坐,似乎彼此之间仅仅是为了渡过一段共有的寂静时光而已。世上父母子女,最真实的关系或许就是这样,最近,也最远。   从同事们那里能听到她们与孩子之间通过电脑或者手机交流的趣闻轶事,每每,心里对自己生出苛责,也拿起手机试图给他发一条短信。给他发短信是件庄重的事,掐算好上课时间,休息时间,然后整理一下心境,之后一个字一个字地按,仿佛每个字不小心都会跳走。一些寻常问候自己都常常觉得虚假敷衍,有时明明写下两行安慰的字,想到他不会觉得新鲜喜欢,甚至还要费心事回复我,便不发了。虽然按了撤消键,但总感觉他似乎都收到过。都说父母子女之间是有某种感应的,想到此,颇欣慰。   一直在说服他注册一个微博或者微信,他不屑,总说这些都是用来浪费时间的。世上最自私者为父母,他虽不点破,亦知这全是我的借口,想通过其他渠道去了解靠近甚至干涉和影响他。今年他在新浪开了博客和微博,区区几条,全是关于节气的图片。那些简单的图片,人物小小的,色彩淡淡的,有日本水彩的味道。24个节气,从立春雨水惊蛰春分开始,到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结束,一年串联其中,忽忽就过完了。明年又循环了今年,以后又循环了以前。有时想,他在用一条微博来存留当下的一点痕迹吗?或仅仅是在向我报道一点平安的讯息?会不会是他蓦然察觉时间的吝惜和紧迫?大学第一年,他曾注册过人人网,后来不常去,似乎是弃置了。一条说说至今记得:我妈说,只要你回来,天天都在过年。      二   前年他生病,没打招呼连夜买了票从济南倒车去看他,宿舍里5个人都在上网,只有他去上课了。从宿舍区一直走到西门的教学楼下。是11月的天,悬铃木的叶子在阳光里闪着光,街上人来人往,偶尔有桂花糕的香气传来,便想一会儿要跟他一起吃。又心急如焚,又压抑不住想见的喜悦,想发短信给他,又怕干扰他,便站在热天里巴巴地看着里面等。后来常会想念那个上午,想念在图书馆门前他高高瘦瘦干干净净的样子,一种很亲近却很遥远的感觉,11月的天有了8月的润朗气息。就像他回家时去火车站等,是看着所有的人潮水一样褪去,他从高高的眩梯上下来,光影里闪闪烁烁的走近了,看到我,伸出长手臂挥一下,似乎说我来了,又似乎说看见你了。早年上小学,放学去接他,也总是成百上千的小朋友排着队从校门里出来,忽然就潮水般四散开来,忽然眼前就有了一个他。那时总纳闷为什么我总是无法在那么多穿着同样服装的小朋友中找到他,他握着我的手,抬头说,你不用找我,我能看见你。   那天去街上办事,路过街心,我也是随便一撩眼,便看到了父母,他们茫然地坐在那里,偶尔跟身边的人说句话,或者扭头看看身边的人,眼前明明是个大世界,却什么也看不见。我走到他们面前,他们愣怔地看着我,喊妈,爸,他们迟缓地抬起眼皮,直到我坐到他们中间,他们方醒悟过来,我是他们的孩子,一个渐老着,疲惫着,麻痹着的孩子,无论到哪里,都会一眼认出自己父母的孩子。   这世上的人这么多,为什么我的眼里只有他们,是因他们给了我生命?是因他们将我抚养长大?还是因为它们责备和打骂过我,为我哭过笑过?这个问题,有时在夜里失眠时想过,但最终还是不明就里、无疾而终。年轻时,我的父母就给过我充分的自由。那种自由是一种试探性的、经验性的成长财富,虽痛却足。如此,我效仿父母,同样也给自己的孩子充分的自由,诸如允许他可以在假期不回家,允许他自己自主选择喜欢做的事,鼓励他去谈恋爱。只有经历过,方能悟出生命真谛。寒假闲暇小叙,话题扯到将来的职业,他说:“努力是关键,只有不断地努力,才能更接近机遇。”从茫茫无措的此时,渐渐走向一个清明正确的处所,保持激进的、勇敢的、高昂的姿势,想来,是他的意愿。      三   早年我在离家几百里的城市里呆过一段,每周给家里写两封信。写信的时候专拣好的说,但每次收到回信,总会缩在一个角落里或者将门锁住,涕泪横流。如今的女孩是每天跟家里人视频,买件衣服,吃点好吃的都让坐在电脑那头的父母看。相比,男孩子的姿势要摆得潇洒的多,从不腻歪,来电话短信无怪乎就是衣食缺瘪了。外子也说他上大学时,只有没钱花了才会给家里写信。但所有这些惯常的习性到了他这里一概消失,似乎他觉得联系是一种无法独立的表现,或许他原本是清风明月无牵绊的人,以沉默来表示着自己的安然无恙。有时我也想像别人那样,300、200地打钱,逼着他不得不给我打个电话?明知道他不是那种胡作非为没计划的人,我这样的想法显得狭隘自私。那次无意中拨了他的电话,正好他下课,那声“妈”让我羞愧了半天。   复拨那个尾数是65的电话号码,那里面是生养我的人的声音。   问:妈(爸)你忙什么呢?   答:看电视(看报纸)。或躺着呢。   问:看什么电视(看什么新闻)呢?   答:光荣大地(体育新闻)。   问:你们今天中午吃什么呀?   答:不知道,还没做呢。   问:家里缺什么不?菜和肉?   答:冰箱里都有。你要来吃饭?   我去了他们有时高兴有时不高兴,高兴的时候会说多吃点,不高兴的时候会说今天的饭真难吃。微信里有很多宣言母爱无私和伟大的文章,每次读来都令人动容。但这世上或许并非所有的母亲都伟大无私,就像这世上很少有完美的人一样。   我在生育他的时候或许是将生命置之度外过,但如今想来,那更多的是一种不得已,一种没勇气违背俗世习俗的无奈,还有对父母的交代。当我拥有他,我把他当成寄托或希望,这点于他是不公正的。我总以为给予他生命,他就是我的私有财产。我不允许别人骂他,碰他,更不允许打他,某种程度上并不是因为爱惜他,而仅仅是因为他是我的,这些欺负和侮辱除去我,别人不能。即便他被人欺负,回到家我也会责备于他。在我,所有赋予他的不公,都是给我的。连接我们之间的那条脐带,意念里似乎从未在他离开母体的那刻被剪断过。      四   两件他小时发生过的事记忆深刻:一是写毛笔字。现在想来,他对那个老师是有抵触情绪的,那个从不表扬孩子的女老师更喜欢跟家长告状,但他并未因此不去写字班。倒是我觉得那里气氛越来越怪,以作业多为名截止了他的练字生涯。有一次他照例被老师告了状,据她说,他在上课的时候不好好写字,而是跟别人说话打闹了。那天批改的十张16开纸上,只有两三个红圈,也就说只有两三个字写的好。在路上我肯定是责骂他了,虽然遇见很多熟悉的人,我们假装很高兴的样子跟他们打招呼,但我们心里同样有一种不安。我是愤怒,他是忐忑。回来他坐在沙发上哭了。我一句句逼问他还想不想写,想不想,声嘶力竭的。我现在依旧能看见当初自己的那个样子,涨红着脸,眼神里装满火。在他面前这该是丑陋的母亲吧。   二是上了小学后跟着美术老师学画画,成为被欣赏的学生之一,并很快获得了一些奖项。那天我去接他,去早了,正好是课间休息时间,所有同学都在外面玩闹,但看不见他。进教室时,偌大的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托着个画夹在画。我说,“怎么不出去玩玩呢?”他头也没抬对我说,“我嫌他们幼稚。”那一年,他不过8岁。我慢慢地走出教室,心里的热浪一波一波的,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一个早熟的他。给他买了新衣服,星期天穿着去画画,回来的时候舅舅接他,或许是两个小孩子在一起会高兴,会兴奋,也或许是那天他得到了老师的表演,也或许是新衣服使他觉得自己与以往的不同。跑着下坡的时候,摔倒了。衣服破了,胳膊破了,膝盖破了,右手手掌破了。许多年后,我憎恨自己没有带他去医院包扎一下,因为他就那样回到了外婆家,在我赶到之前,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他满不在乎地说没事。当然,那时候可能我心疼那身新衣服要心疼过他的疼痛,他受到我的责备,并小心地看着衣服上的那个洞。直到初中毕业体育考试他选了握力项目,我们才知道,那次摔倒不止是简单的手掌撕破,而且涉及到了神经。至此,我对自己犯下的错,愈发不能明言。      五   我老到快50岁了,但小时候经过的一些事却都无法忘怀,甚至随着年龄的老去,更加历历在目,清晰如昨。我笔下的乡村,差不多都是记忆中的乡村。当然真实的样子不应该全是美好的。我跟男同学打过架,被女同学孤立过,甚至我悄悄地哭过,或者拿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上对方的名字,像撕开对方般将它撕成碎片。   不知他还记不记得一个叫凯的女同学?她是他学前班的同学。那天他的写字本撕破了,说是凯撕的。第二天送他去学校,我就闯进教室严厉地训斥她,直到她眼泪汪汪。班里其他孩子也都脸带愧疚,好象他们都加入过这次事件似的。现在想来,或许也非她一个人的错。那之后,我有了一个厉害的名声。到他初中,同学都不敢上家里来。毕业时同学家长帮他拉回来的书本,还是我上班路上顺便拿回来的。那个同学打电话跟他说,你妈挺好看的,看着不厉害么。这句话让我对之前的种种逞强行径又后悔死了。   你的童年快乐吗?我逼仄的目光和胸怀中只记挂和重视物质上的供给,从未问讯过学校里所要独立面对的事件。而他也从不跟我倾诉。那次二豆说起自己的外号,差一点儿哭了。我问他,“你哥有没外号?”他说,“我哥学习好,有力气,他们不敢给他起。”是吗?很多年以后,他才说,“也叫外号的,是你们没听见而已。”   我也说,小时候我也被人起过外号。村里人习惯拿父母长辈的名字给来嘲弄。他们把我父亲的名字臆想成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物体的名称来喊我,每一次喊,我都着急的要哭出来,好象他们不只是在嘲弄我,他们是把我、我的父母长辈全部鄙视成一种物件似的。他说他们都是拿我的姓氏来取笑的,我也取笑他们。男孩子的硬朗和强壮或许就在这里,他不以为一个诨名就能伤及到皮肉心灵。但阳阳哥哥小时候曾因为他们的共同姓氏哭回来过,在宿舍区尖声大喊,要换成妈妈的姓。一院子的大人都在笑,只有他一个人在哭,一种天生所带的屈辱,一种他所无力更改的印痕,让他悲伤,他的哭声压过所有的笑声。      六   他性格绵软,温和。很多人说像女孩子。我其实最厌恶他被别人这样说。直到现在上大学以后,渐渐显露出硬朗的做事风格,才发觉是我的容忍度不够,太急不可耐,太浮于表面现象。时间是最公正的法官,它最终会还原本来的真实。就像我貌似强硬的性格,不过在这世上度日所必须披挂的斗蓬一样,他是用另一种外表来显示给世人的。   他不反驳别人,说优点,说缺点,总是笑笑,或者点头,嗯。那天去父母家,过马路的时候,他突然伸出左臂挡住了我。那是一条多么有力的臂膀啊,我惊讶地抬头,才发觉他已高出我半头。面前车流滚滚,身边人来人往。那一年,他小学毕业。暑假里,我们去绵山,一路上,都是他在照顾我,一个12岁的男孩,突然比自己的妈妈高出半个头,那是怎样的感觉呢?世界徒然在面前矮下去好几公分,你突然就看到了之前你从未看见过的事物本质。后来在一本书上,读到青春期的男孩,一夜之间会觉得自己变得强壮高大起来,会觉得一切都虚弱不堪,甚至生出要拯救世界的决心,这种力量和责任是男孩子天生就有的。   他很快进入判逆期。整个初一,只要一回家,就会莫名其妙地生气,有时甚至不吃饭,或者只看电视,不做作业。我不能责骂,因为我只要一说话,就会被顶回来,那时,我们都像两把枪,直指着对方。他的成绩开始滑坡。我有时会骂他,但换来的是他更强硬的抵触。于是,我们和平谈判。谈判的结果是,家里要养一条狗,成绩保持前三名。成交。一只狗在楼房里生存,是我所不能想象的。我印象中的狗,蹲在高大的木门前,悠闲地晒太阳,偶尔狂满腔慢嗓的吠声。显然我有万分的不情愿,但当时更多的是在敷衍。   冬天,他的成绩已经滑下前三。   我从未担心过他的学习成绩。在我以为,他的一切就该是顺理成章的,因为他聪慧,刻苦,自律,这些都是我所欠缺的。时至今日当我面对那些小心翼翼的家长,我为自己曾经的举动羞愧过。是因为遇见两个熟人,问起各自的孩子,他先问的,我说能考上高中。他惊讶地说,那你的孩子学习好。另一次是你高三,对方问你学习怎样,我说能考个一本,也惊叹了半天。估计没有家长如此不自知吧。有时想,是他太好了。他的存在,冲淡了我的失意和缺失,放纵了我的自私。   感谢莫莫,它的到来也把他的温和懂事还回来了。那一年,他读了秋元先生的《再见,可鲁》。从此他成为一个快乐的男孩,一个懂得爱和宽容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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