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词牌的温度（散文）

　　　　 词牌，唯美的令旗。　　 1　　 念奴娇，源自一个姿色与嗓音俱佳的歌伎。因得玄宗钟爱，声名远播。二十五郎为其伴奏，何其排场。可惜，乐女终归是乐女，身份和地位的卑微，决定了她只是昙花一现。这一点不同于男人。想那李龟年也是卖艺之人，但却不必捆绑于任何人，来去自由，显出几分潇洒大气。宋词中，偏爱苏词。一曲念奴娇赤壁怀古，却全无半点女儿态。念奴，念奴，只留存了其音色的高亢嘹亮，至于人，则淹没在历史中了。　　 2　　 定风波。花花世界，风起云涌。茫茫尘世，诱惑丛生。我们都是凡人，没有定海神针，也没有任何神力，心在乱世，浮浮沉沉，难免会被左被右。事业，情感，家庭，子女，东南西北风。如何保持一份平和的心态，如何不被这样那样的潮流挟裹，如何保持时时清醒，不容易。生活即参禅，佛能度你，也能毁你。因为，佛只有一个地方可去，心中。　　 原来此心安处是吾乡不是苏轼原创，而是出自他的好友王巩之妻柔奴之口。同样被贬出京的王巩在潦落之际，惟有侍妾柔奴追随，无怨无悔。当苏轼问她，岭南生活一定很苦吧，柔奴笑着淡淡说，此心安处是吾乡。一花一世界，一心一重天。有这样的女子相伴，王巩何幸。其实，再往深处查，这句话也不是柔奴原创，而是白居易。无论天涯与海角，大抵心安即是家。而我欣赏的只是柔奴的通达，爱一个人，懂得是最大的力量。　　 苏轼与朝云同样让人唏嘘。黄州是苏轼一个人的无奈和精彩。同样被贬的苏轼，淡然豁达，那种境界颇有佛家看破红尘之智慧。竹杖芒鞋挡不住俊雅风骨，料峭春风吹不断微微淡笑。谁人敢去定风波，唯一苏学士矣。欣赏他的这份淡定与从容。惠州是两个人的缠绵与温情。朝云的知与伴，是苏子最盛的春天。男人的最大魅力是才干与胆识，而女子最大的诱惑不是容貌，而是心性上的聪慧与温情。　　 3　　 踏莎行。寇准与碧桃的姻缘。拓枝舞，影儿锁，漫漫长夜飞逝过。醉里狂放不是客，宦海沉浮盼春色。踏莎行，踏莎行，春草离离，倚楼无语。春风不解意，化作杨花泪。　　 4　　 渔家傲。时光只解催人老。多少壮志未酬，多少心愿未了，斜光残照，镜里华发，恰似雪正娇。放不下的情，念着念着就淡了。忘不了的人，翻着翻着就散了。做不到的事，依旧夜夜招魂。剑鞘里的龙吟，是心有不甘的梦，但，一切暗流涌动，在人前，习惯波澜不惊。　　 5　　 鱼歌子。卷却诗书上钓船，一壶清酒一竿风。烟波钓徒张志和，顾盼山水，钓的是一江春水。煮字烹酒，挥毫泼墨，上好的宣纸，晕染出魏晋雅士风流。想这茫茫尘世，有几人不为生活羁押，简单素朴的生活，若缺少了银子的味道，是否还能如此风雅呢?　　 6　　 摸鱼儿。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渺万里曾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人间总有痴儿女，为爱不分东西。爱情是一尾鱼，海洋茫茫，几时摸得到属于自己的那条呢?其间辗转辛苦自不必说。痴恋，苦恋，绝恋。一千零一种形式，都敌不住流年轻轻的一个叹息。可以反复地开始和结束，这是爱情的特质。　　 7　　 眼儿媚。眼睛里的流水，是有颜色的书简。莺莺燕燕，花红柳绿。每一个书简上总有故事。握不住的柳光，是窈窕的蝶，翩翩飞，飞向远方。绾系不住的红晕，是一卷打开的春风，千里之外，谁只做了谁的留白。　　 8　　 点绛唇。一个点字起笔，大有画龙点睛，锦上添花之妙。娉婷女子，盈盈一握腰，淡淡春山眉，似嗔非嗔目，肤如凝脂赛雪，身若弱柳拂风。美则美矣，还不足以惊艳。一点朱砂，恰似万绿丛中一点红，是一种风情和气韵。点绛唇，要的就是那种反衬效果，是小女子的妩媚，熟女的性感，少女的娇俏，以及风尘中滑落的密语。柔软与凌厉，天真与世故，性情与立场，都一一被唇语构建与解析。　　 9　　 雨霖铃。一曲慢词长调，缠绵悱惻。百转千回的歌，唱了一遍又一遍。眼泪是湿透的花，彼此目光里种下的星，已经发芽。就这样吧，山长水阔，我已再没有挽留你的借口。交付所有真情，在岁月码头。挥动的手，是寺庙的钟。我说刻一朵莲吧，被风偷去的时光，一定可以在另一个空间找到。洞仙歌。诗经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寻常儿女私情，于帝王已是不易。孟昶与花蕊夫人，夜三更之时，尚能携手数星，几多浪漫。人生但得解花语，深宫大院，能有如此小儿女行径，亦是花蕊之幸。就像李隆基之于杨玉环。本性不灭，即为爱情之幸。俗世有俗世的暖与爱，仙人有仙人的魔与道，只要彼此的幸福指数自己认可，和别人又有什么关系。很多时候，应该问问自己心的感觉，而不是活在别人的目光里。　　 10　　 醉花阴。山影穿疏木，乱花动春心。香气是上好的妆，明艳照人的花花草草，游东穿西。有歌声渺茫，婉约，淋淋漓漓，像被喊醒的红舞鞋。寂寞朝朝暮暮，那些捻在唇间的名字，开出一个朝代的时光。歌妓与文人，总是落花与流水的情意。惟有易安醉卧花丛，人比花瘦。也许，她更适合做花的解语人。　　 11　　 少年游。芙蓉花开旧枝，新燕不是旧识，梦里常忆台前路，得也依依，失也依依。鴻鹄志，儿女情，柳丝牵，总是万般乱思绪。也曾挥斥方酋，也曾激扬文字，也曾莺莺燕燕，到如今，也不过是流水有痕，飞鸿浅影。时光是个很容易用旧的瓷器，天光云影，碎掉的心情不容易被粘贴。柳永也好，张耒也罢，飞沫里的情爱，到头来不及一张纸的分量。　　 12　　 鹊桥仙。牛郎会织女。金风雨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想来，距离再美，若没有偶尔的短暂相聚，再浓的感情也会灯尽油干夀终正寝的。暮暮朝朝，虽有审美疲劳之患，却总比对着一张画实在。人是最功利的动物。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这是何等无奈又煎熬的事儿，不如造一叶扁舟，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鹊桥，鹊桥，为自个的心理需求搭桥，方能生雀跃心，方能有神仙也艳羡的幸福。　　 13　　 鹧鸪天。天高任鸟飞。飞不过沧海的更多是自己。遇见的那些人，那些事，都是温暖的回望。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生亦何难，死亦何难，只是记忆这东西，是甜蜜而忧伤的毒药。伤情不过鹧鸪天，云泥之遥，总有一线明媚的相思振翅。　　 14　　 玉楼春。李益和霍小玉的爱情终被风吹雨打去。一个青楼情定终身，一个始乱终弃承载不起女儿深情。寂寂哀伤，恰似春草渐生渐远。人生，遇上情感，就注定会有躲不开的纠缠。　　 15　　 临江仙。名字有些艳俗，拆解开，却又似乎脱俗。临江，必有大气开合之象，必有潮起潮落之态。仙，异于常人，必有俗人不可及之本事，必有异象呈现。奇闻轶事的版本，偏偏演绎出几星脂粉气，倒好像某个怡红院，骨子里透着些暧昧和风尘。唯小晏的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十分秀美，临风照人，闲适淡泊，充满某种出世的恬淡。而苏轼的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则又显出几分旷达。从境界上说，小晏更类似于陶渊明的归隐和苏轼随缘自适从容淡定。是另一种形式的出世。在这个意义上，也暗合了词牌的深层意义。所以，词牌是死的，添词的人却是活的，驾驭词牌的是性情。　　 16　　 浪淘沙。九曲黄河万里沙。沙是静的，水是动的。以动制静，貌似容易，实则困难重重。沙是小的，水是大的。以大抓小，难乎，易乎。呵，自然是智者。我是俗人，自然只着眼于浪淘沙的大气豪放。是君临城下的威严，是橘子洲头的遥想，是此情可待成追忆的旷达，是沉舟侧畔千帆过的潇洒，是吹尽黄沙始见金的坚守。说到坚守，总无故想起那句，过尽千帆皆不是，哦，人海茫茫，你我都身不由己，见与不见，知与不知，各有各的因缘造化，随其自然，且如这浪淘沙，守住该坚守的，直到遇见自己的金子。　　 17　　 西江月。最熟悉的自然是辛词的稻花香和蛙鸣。疏朗，清新，透着大男人难得的孩子气。读来不觉莞尔。而一个月字，不由人不想起那个爱月成痴的李白。月是玩伴，亦是知己，或者也是情人。生亦是月，死亦是月。表面的狂放不羁，敌不住灵魂的孤寂。热闹深处更孤独，唯月为伴。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酒是苦的，也是甜的。宇宙万物，唯月不离不弃。西江月，西江月，月只一轮，江山波纹，动了谁的乾坤。　　 18　　 江城子。印象最深的莫过于苏轼的十年生死两茫茫。道似无情却有情，隐忍克制的情感，总是会在暗夜纠结，也许暗杀自己千遍万遍，终也敌不过一个思念。话成昨，人成各。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爱与不爱，而是无论你怎么伤心悲痛，再没有地方投递。而苏词的老夫聊发少年狂，个人也很喜欢，豁达，潇洒，霸气，有男子狷狂的特质。一柔，一刚，构成了苏轼的人生，也是江城子骨节里的音符和涛声。　　 19　　 南乡子。凉生玉枕，关山万重。一曲南乡子，双腮泪长流。这是南乡子的小格调。而辛弃疾却以千古兴亡多少事，天下英雄谁敌手的豪气让人刮目。私以为这才是南乡子的大格局。家国梦圆，身心方可安歇，家国不稳，何来个人情仇。　　 20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一曲忆江南，万里送行舟。白居易纵然名声不太好，可他的某些句子却依然走心。江南，是一个适合失神的地方。一望江南，烟雨楼台锁清愁。二望江南，吴音软语绣花楼。三望江南，芦花深处泊孤舟。江南，似乎该是软的，湿的，透着那么一股子女儿风情，是临回眸那一瞥，把人的魂魄生生摄了去。　　 21　　 采桑子有江南烟雨的味道。就像一个身穿蓝布花衬衣的姑娘，挎着小篮，哼着小曲，悠哉悠哉。人是美的，树是绿的，空气是无污染的，就连开开玩笑，也是可爱的。呵，采桑子，采桑子，你要开启一个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桃源世界了。　　 22　　 浣溪沙。必有浣衣女子，比春光更盛。必有多情男子，临风一瞥，魂牵梦绕。必有争抢，勾心斗角。西施，原来只是男人手中一枚棋子。想你时你在脑海，念你时，你在身边。一个无法掌控命运的女子，到头来也只能化为人家蚊帐上一抹淡红的蚊子血。喜欢晏殊的浣溪沙。无可奈何花，似曾相识燕。清丽淡雅。让人想起纳兰容若的谁念西风独自凉。原来，有些内伤，是更漏，比流水更疼，更悠长。　　 23　　 虞美人。霸王别姬。四面楚歌断肠，一曲剑舞缠绵。什么是爱，什么是成全，一点桃花红，美人凋谢。爱情的围困，历史的必然。汉献帝与伏寿的爱情，再一次因历史改道。一个幽闭而死，一个再不与曹操对视。悲情虞美人，把美毁灭给人看。　　 24　　 小巧如梦令。极富性别特色。仿佛唯女子独享。这女子里最据里程碑意义的当然要属易安居士李清照。她的知否知否，她的争渡争渡，无一不流露出小女儿性情。这样的女子多么性感。只是如梦令，更像一则黄昏里的风，吹着吹着，就让人莫名地惆怅了。　　 25　　 蝶恋花，原名鹊踏枝。都是让人心情愉悦的名字。只是，鹊踏枝好像过于喜庆，有些满。过犹不及。中国人是喜欢含蓄的。而蝶恋花，总让人想到美丽的爱情。爱情有毒。苦乐参半。恰如欧阳修的诗句，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这情感的欲说还休，也许正因了这泪和乱，叫人生生地丢不开。而苏轼的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倒叫人心胸开阔，生欢喜心。　　 26　　 破阵子，雄浑苍茫，犹闻刀戈剑击之声。忽然想起这句诗，马做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一个朝代的历史总是被战争建构，又被战争瓦解。辛词的慷慨苍凉，远比李煜的无可奈何让人心动。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河山。命运是一盘死棋，而活在词里的李煜不死。　　 27　　 异域色彩菩萨蛮。从礼佛舞蹈到词牌的距离，只是一场宫廷的斗争。武宗灭佛，宣宗尚佛。佛几千年不倒不腐。与生界完美结合，自由奔放，性感忧伤。是一种仪式感的惊艳。有一种野性的美。　　 28　　 一曲何满双泪流。何满子的哀怨凄切与念奴娇的高亢激昂形成鲜明的对比。正好比黄钟大吕对箫和殞。也许这和两个词牌背后的故事有关。念奴日日旌歌，虽非大贵，却也名冠四野。而何满却是绝命之音，亏得她情真声悲打动行刑官，报与皇上，捡回一条小命。也许，人们多是不喜伤悲的，何满子这个词牌终究花落红尘。晏小山的回眸，走的也是伤情路线。归雁行边远字，惊鸾舞处离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