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金秋圆月夜 （散文）

　　我有两次去外地工作机会，都放弃了。原因很简单：井里蛤蟆井里好。　　 我在农村长大，那里有我的亲人，还有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同学。双亲退休后进城，我回老家渐少。故土情节萦绕于怀，乡下同窗也常念叨。每到一个季节就接到他们电话——不同季节乡下都有不同的新鲜美味。我不去，那些收获就好像少了分享的价值。　　 稻子刚割完，农活未忙清，同学老许就打来电话，要我去“先尝为快”。电话里都能感受到“六畜兴旺，五谷丰登”的喜庆景象，更嗅出满园果实和丰盛佳肴飘香。　　 收割过的田块牛耕机鸣，带着稻茬儿的土地一条条翻开，黝黑闪亮，若浓墨巨笔在大地上抒下行行质朴无华的篇章；正在收割或正待收割的稻田，金黄灿烂，恬柔的清风里，新谷散出诱人的清馨。　　 进入村口，满眼丰盈，令人艳羡：黄橙橙的梨儿、半红半青的大枣挂满枝头，红扑扑的石榴像一串串小灯笼，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鸡鸭鹅在门前分享着水灵灵的菱角秧，羽丰体肥；几头黑毛猪晃着笨重的身子竞走似的来到刚采下的鲜藕前，大口吃起来，旁若无人……农家秋色，富实妖娆。　　 村庄很静，丰盈的秋色给宁静注入了动感和生机。如果冬天来，便是另一番景致：白雪覆盖的房顶上青烟袅袅，寒风呼啸的枝头上鸟雀喳喳；朗朗笑声和腾腾热气挤出门窗，冰冷的空气中缭绕着淡淡的焦糊味儿，都能辨出火烤山芋，还是花生、板栗烤过了火；近处人家揭开锅了，带着油腻的浓厚香味顷刻覆盖了火烤食物的清香，烀煮的咸腊货就要出锅了……满身风雪走进屋，一身寒气倏然消散；暖融融的农家冬日满屋散香，炉边漫话，随意小酌，该是何种情致？　　 许同学家门前，那株金桂心花怒放，绿叶间洒满金色，迷人的馨香在空气中流淌。　　 金秋的农村，地气充盈，富庶尽显，肥美流淌。来乡下，不全是为了吃，感受的是那份情和泥土地上那份感受。土地是万物之母，故乡是情的牵挂。城里呆久了，抑或远离了家乡，再难亲近这片“地气”。　　 鱼、蟹是昨晚抓的，鸡鸭早上备好，粉蒸、红烧的都是黑猪肉，蔬菜无害化……大鱼大肉很诱人，我很少触动。未烀煮的菱角、花生，鲜嫩味甜，就着下酒，酩酊肚圆。　　 左邻右舍收工了，见到许家来了客人例旧过来作陪，八仙桌一会儿围满了张张熟悉的笑脸。他们都是“留守者”——或子女或壮年男人在外打工，“留守”们在家种地、带孩子。他（她）们不觉着苦累或孤单——许是一份坚守——对养育他们祖祖辈辈的土地、根生土长的家园的那份情怀与挚爱。尽管种地不能致富，只能混个肚子圆。一家一户单个式经营，并未阻断植根于百姓血脉里的“集体”情结，农忙时相互帮衬，一户都不落下，人口稀少的村庄轰轰烈烈，人气旺盛。　　 一桌人都跟我喝过酒，几月不见，谋面自感亲切，谈吐亦无拘束，耳闻笑话、村里趣事不时抖出，逗得女人含羞掩面，但眼睛在笑。笑过，又兢兢业业喝酒，言归正传说事。乡情亲情友情糅合一团，犹如品尝色香味俱全的大月饼。　　 家乡土话，诙谐生趣，方桌上像又添了一道温馨可口的菜肴。如果远离了家乡，冬天咸腊货，春日泥鳅黄鳝，夏季未出壳的“半鸡半蛋”，何能及时品尝？且闭着眼睛放心吃。城里也不乏这类鲜货，但吃了不放心。咸货抹了农药，黄鳝饲喂避孕药，花生撒了“六六”粉，大枣浸入糖精水……一旦怪病染身，还以为祖传基因所致，死得不明不白。　　 这里没有城市的喧躁，没有利益纷争，没有勾心斗角，更没有冷漠与炎凉——温馨的“地气”、勰和的环境，滋育了热情朴实的性格。来到乡下，身心放松，安逸开怀。　　 一觉醒来，西天涂抹绚烂，东边圆月隐现；红霞渐渐散去，星星跃出，月儿渐明，像母鸡护着一群小鸡。　　 金桂枝头挑起一轮圆月。这株桂树是我们中学时栽下。中午原班人马陆续就位。方桌前，桂树下，又显出爿爿笑容灿烂的小月亮。　　 “今晚八月十四，”老许说，“我们提前过中秋，让你感受一下……”我才想起当年栽树时他说的话：金桂飘香季节，树下喝酒赏月别具情味。四十年后的今天实现了。　　 天上月亮皎洁如玉，银辉尽洒；桌前“月亮”笑逐颜开，红光灿耀。这时，有人放下杯筷，仰望天空，一桌人也情不自禁举目仰望……月儿牵着星星，星星偎着月儿，含情脉脉。此刻，又有多少双眼睛向着星月思故亲？这是家的守望，心的挂牵。不舍故土，坚守田园，还是我们这辈人。　　 大概为了赏月，中晚两餐大家都没多喝。　　 皓月当空，银波涟涟，碧水潺潺，金桂飘香，金秋的村庄美极了——我的家乡，一年四季都这么美！　　 “有瞌睡的回家睡觉，没瞌睡的喝酒赏月……”同学笑着说：“回家莫摸错门，纯净民风得继续传承。”寂静过后便是一串笑声。　　 “回家做梦（睡觉）去，”有人起身告辞。“明天交代是啥梦，”有人接话道。“百姓梦，小康梦！”那人不假思索道。　　 留守，是田园的坚守、家的挚爱；打工，是为了下一代日子更美好——这就是乡下人的日子，乡下人的梦！　　 桂树下，吃饱了鲜稻草的水牛神情悠然，津津有味地反刍着；秋虫也凑起热闹——鸣声迤逦，草丛一片喧闹。　　 陡然发现，十四的月亮好圆好亮，此刻，我仿佛嗅到浓浓的泥土儿幽香——这是家乡“地气”味儿……　　 井里蛤蟆井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