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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巢】书中山水长(散文三章)

时间:2021-05-17 00:26
火币网   一、梭罗的睡莲      爱默生在梭罗的著作《远足》中做导读,其中谈到梭罗特别喜欢睡莲,“每年七月都要去看它开花”。   读到这件事时,由于某种不明之因诱惑,已经有两年光景,我几乎每个上午都要远足好几里,去郊外的大湖中看睡莲。   现在,我写下这些字,湖中某几处睡莲连片的样子,她们初时、盛时、末时的花势,都能一一浮现眼际。在各种文字里,我写下了对于睡莲的观察和情感,很多时候,当我面对一朵睡莲,我竟以为面对的是曾经的前世今生。思量这种情感,我是惶惑的。我以为,睡莲就像我生命里一个巨大的秘密,揣着这个无以外道的秘密,我越来越走近一个辽阔而寂寥的心灵境界。   介于这段出格的经历,当我突然间知道一直引为导师的梭罗,爱睡莲胜过爱别的植物,脑子骤然一片空白,怔楞恍惚,无语作响。原来,文字是有心灵密码的,大量的文字,携带着众多主人的密码在世界上流转传播,目的无非一个,就是等待一个又一个接收或破译密码的人出现,让他怀着巨大的愉悦,穿越时空,去收获那宝贵的相认和相知。这是书本和读者间的奇迹。   毫无疑问,我读遇到了一个奇迹。于睡莲的同好,让多年里崇仰的梭罗,迅速就步下神坛,变成了我旅途上巧遇的,一个可爱的伙伴。如果说,通过《瓦尔登湖》,我认同接收了他极具价值的思想观点,那一朵睡莲,就如“阿里巴巴”的咒语,洞开了梭罗全部的心灵世界。对于他的敬,也变成了懂。   记得那一阵,有朋友对于我的流连湖边多怀杞人之忧。她有所不知,我是找到了同伴的。一种悄默不响的对话,每一回都会在湖边发生。这种对话的高质量,我只能在梭罗的影子里得到。   茫茫书海,读人和书本之间,就该是有这样万分奇妙的事情发生!你本来已经于世事间中受伤了,懈怠了,孤寂了,想远离了,谁料神明却牵着你的手,把一个作家,一本书,一个你和他之间可以互译的密码慷慨地赐给,在你喘息的路口建了一个加油站,从这里出发,又是源源不断的能量补充进你的心灵世界。然后,你又望见了人生路上的又一片叶绿花红,月色如水。   关于睡莲,美国自然女作家萝赛在名作《花朵的秘密生命》中,有过独特介绍。原来,睡莲是一种化石植物,这朵世界上第二老的花,她应该是恐龙的邻居。6500万年过去,恐龙只余下一堆化石,睡莲却依然挺秀地开在地球的水泽,让所有喜爱她的人们身心皆有所系。   萝赛在书中有言,“我可以在化石中看到自己。”   这话轰轰啷啷,破了我心中疑法:难怪,以一朵睡莲见过沧海变幻的永恒之身,她独立遗世的澹然冲淡之质,必然会打动世间那些作别名利崇尚简朴之德的心灵。   往后的闲读中,我又知道,汪曾祺也是爱睡莲的。   或许,他们也在睡莲中了看见自己?这些珍稀之人!   睡莲类似珍稀植物。科学家有预言,未来地球将充满杂草,睡莲会消失,蒲公英会留下来。这对于梭罗的后来者们,真不是好消息。不过,一万年太久,只争眼前。来年春好,我依然会去守望睡莲花开。      二、艾比哭了      越来越觉得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本质区别,在于归属他的各种生命细节的不同。有一些得趣的人,一个细节就足以让人世代记忆不泯。金圣叹临死前嘱儿,花生米与酱干同嚼有火腿香。这么精彩的一笔真是成就了金圣叹。绝境里的艾比望着头顶的一朵白云哭了,这个细节让我融入了一个伟大而深沉的灵魂。以至于任何时候只要望见天上的云,我就忍不住想起艾比,这个注定要借助一朵云儿活在经典里的人。   应该是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某一天,美国男人爱德华·艾比失足落入了悬崖下的一个水池里。故事很小,但是如果经由文字向世界传播开来就变大了。   悬崖下密不透光,阴森森的。不可能有外来的救援了。艾比在池塘中摸索挣扎。他一次次沿着湿滑的崖壁向上攀登,又一次次落入水中。恐怖和绝望袭击着他。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中,他一个偶然抬头,看见了黑暗峡谷中的一线蓝天,一小朵白云正在他的头顶飘过。看见这些,他哭了。他写道:   “是如此动人、珍贵、优雅和难得,以至于令我肝肠寸断,哭得像个女人,像个孩子。在我的一生中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景观。”   这一笔,读来真是令我既失笑又震撼:一个人在绝境中与死亡相对,竟能可以分出此份闲心读一朵闲云,此人该有怎样的一颗灵魂啊?他对自然如此钟情,以至于死亡的威胁都可以暂时置之脑后,面对他因慑美而起的哭声,即便无情如死神,约莫也会于哑然失笑中一个松手,放他一码去逃生吧?   太阳落山了,艾比终于逃离险境。峡谷中暴雨骤至,他只好在一个山狗窝中猫了一夜。回去后他承认这一夜痛苦不堪,饥寒交迫,恶梦连连。但是他又说:“它是我一生中所度过的最欢乐的一个夜晚。”   这个故事写在艾比的不朽著作《大漠孤行》中,记载的是他青年时以公园管理员身份在美国西部峡谷的一个夏季的生活经历,并由之展开思索,对于人类文明和现代文化给出了新的定义。可惜,目前没有中译本。我从李克强夫人程虹的《寻归荒野》中读到艾比时,正呆在一座深山里,冬雨既停,暖阳初照,寄寓的大木房子腾腾地溢出木头暖香,那是一种一生都难以遇闻的香味儿。房子里的人都出门了,我独坐二楼回廊上,静静读书。阳光在玻璃顶上流泻,白云也在玻璃顶上流泻。我看一会书,出去沿着山上的栈道散步;然后下山,又看一会书,再去山道上散步。   栈道修在半山腰上,眼皮底下就是深幽的峡谷。我无比闲静,信步于峡谷之上,置身于千山万壑,听鸟鸣四合,看松鼠游戏,在万古风流的景致里,边走边想着艾比。我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男人。我也不知道他长成什么样。但是,艾比的哭声一直在我心中萦绕不去。他的哭声,唤醒了我血液中沉睡的基因密码——我觉得,我就是他,崖下池塘里那肝肠寸断的哭声里也有我一份。   这深山里的一次读书,以其动人之美,如此刻骨铭心成为永久的回味。   艾比笔下的沙漠充满旷悍之美。他写道:   “站在这里,惊奇地望着眼前千奇百怪、漠然无情的岩群、云朵、天空和旷野的壮观。我产生了一种荒唐的贪婪感和占有欲。我想了解这一切,拥有这一切,把整个景观都紧紧地、深情地、全部地拥抱在我的胸前,就像一个男人渴望一个漂亮女子。”   我一个人走在深山里,细细回味着艾比的这些话,那一刻有无比的满足——我俨然做了江山风月的主子了,岩群、云朵、天空、树木、山溪、野花儿,它们都是我的,我一点也没有觉得荒唐。   有一匹马,像人一样厌恶了喧闹的生活,它躲进了深山。艾比追踪着它,试图与它展开一场对话。   顺便说一句,本人属马。艾比的这事是真的。      三、涅槃之树      薄暮温柔地降临世间好几回了,冬夜早早就来。我还在眷恋着前个正午。它不会重来,一切好的事物皆可遇不可求。久久地,那个好的正午,就成为一支小夜曲,牵着我的心,在尘世里盘旋、飞升。   现在,就连回忆也变得小心翼翼,是怕响动太大惊跑它么?对于滋味好的事物我总是露怯小器,不舍得和盘拿来与人分享。   是好阳冬,十二点整,城中心快餐店食毕,疾速搭上公交去郊外园子。园中东北角有竹林,林中有径宽又斜,径旁圆石累累。此处背风,人迹少至。遂倚了高低二石读闲书。是时,逢高天流云。天是天蓝,蓝似水洗;云是白云,云碎如花。耳际鸟声喧合。一时,心闲意闲不知有汉。这独立遗世的景致里,我竟把自己给忘光了。   一个人把自己忘记了,周围的其他生命就会突显出其存在和意义来。唯有这时,人和自然的亲密才成为一种可能,人才会突然感动并感恩于万物的同在。   我看见,周边水泽里,一应植物皆已枯黄,夏日勃勃的荷塘,如今只余了一池枯杆,几只胖鸟,在涸泽上走来走去。我看见竹林还是青的,红豆杉绿着,松树柏树也绿着,桃树、樱花树、玉兰树光着身子,立在暖暖的冬阳里。我看见更远处的两排银杏,零星地挂着几片卵圆的黄叶。如果不考虑人为原因,这些植物,有些会活得比我长,有些则不会。不过没有关系的,如同每个人的生命都会在孩子身上得到延续,“每一种植物,都能在每一粒种子里重生。”(梭罗语)   这个正午读的正是梭罗《种子的信仰》。   继《瓦尔登湖》之后,梭罗被推为美国田园诗人。这本书的巨大成功,使得他的科学家身份被忽略了一百多年。而《种子的信仰》,要等到梭罗离世125年才得以传世。   梭罗离开瓦尔登湖以后,似乎是受到神明的启示,他把对人类世界的兴趣转向了自然世界。他曾喜滋滋地相告朋友,他说他又获得了几条生命,而科学是其中一条。对于植物如何在野外萌芽,又如何更迭,梭罗投入了全部的精力。晚年的梭罗完全沉迷于“学习田野的语言”。梭罗写有一首短诗,倾注了他对于种子的全部情感:   我不相信   没有种子   植物也能发芽,   我心中有对种子的信仰。   让我相信你有一颗种子,   我期待着奇迹。   梭罗对于自然生态的观察和研究是有着野心的。1862年,病榻上的梭罗无比惋惜地在日记里写道:   “我还没有涉及植物学的任何具体工作。如果我能活下去,我对自然历史有那么多话要说。”   此番掏心挖肺之言,让我这个粉丝读来,情何以堪?   六个礼拜之后,从诗人和作家转型为生态学家的梭罗带着他未竟的事业去了。   这个胡子拉茬脸庞瘦削头发零乱的男人不会知道,多少年以后,在遥远的东方,会有一个面如满月肤色苍白的平常女人,在人生的盛时,受命运导引而走近他,悉心聆听了他的教诲,并以之来校正着自己的人生之轨。我做的最有胆量的一件事,是在38岁“高龄”辞去了一份外人眼里的高薪体面工作,以一个临时工身份系身于现有单位,理由简单得难以置信:无有它计,就是想过上一种每天可以睡饱觉的日子。吃饱穿暖睡足,索要的是人的基本生存权利。   一个人只接收他愿意接收的那些东西。审度所有读过的作家,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如梭罗般镌刻进我的命运之舟。当人们不解的目光一次次打在我的身上,我不提梭罗。没有一个对等的灵魂,我不讲梭罗,没法讲,一讲就假了。   记得一个春天,我去远足。野地里一派喧腾,草本木本一年生多年生各种大小植物,都齐齐崭劲生长。面对这番生机,我突然想到了梭罗。   “种子仿佛乘着爱斯基摩人的雪橇,直到失了翅膀或遇到过不去的障碍,才永久地安顿下来,长成松树。”   如果不是他,我从来不曾注意过,一粒种子的力量,是何其之大!望着野地里那些或成群或独伫的苍天大树,意识到它们只是一粒不起眼的小种子生发而来,一时,心里涌动着无由的震颤。这一刻之后,我葡匐下来,再也不敢小睥任何细小的东西。不只是因为它们和我一样,彼此都沐浴着造物主的荣光,更因为,它们深深地,连系着生命的生和死。我和它们,都在巨大的生死循环中。   可以有例外么?有。比如成佛之人,他就是独立于循环之外的。   《瓦尔登湖》第一章“经济篇”的结尾,梭罗引用了一个故事。   “他们问一个智者说,许多上帝创造的高贵多阴的树里,他们称柏树是自由的,因为它不结果实,这是什么道理呢?”   柏树是一种古老的裸子植物,它也不开花,它也不结果,它永远青翠的生命之路,偏离了众多被子植物们播种、破土、发芽、开花、结果、死去的生死之道。   梭罗想要说出来的是,独立于无尽的再生循环的生物才是真正自由的。   读书于此,灵性剧震无以言述:   原来,和成佛之人无异,我们习以为常的柏树,竟是一棵涅槃之树!   进而推之,在日常所见,还有好几种成了“佛”的植物,比如松树,比如银杏,比如苔藓,比如蕨类。   梭罗是带着一株白橡树去往来生的。有一天,他在树林里对朋友钱宁说:“我死时,你会在我心里发现镌刻着一株白橡树。”   我有一番私语却不知对谁说去:如果植物犹有佛性,即便来世化生为深山峭壁上的一粒苔藓,倒也可以没得抱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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