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城墙

　　李翔又是翻过城墙来学校的，我从他衣服上的几点新鲜划痕上轻易的得到了这个结论。　　 我们的学校位于这座古城的一个角落里，学校为了省事或别的什么原因便将城墙作了围墙。不知何时形成的一片斜土坡把城墙外部的高度大大降低了。我和李翔的家就在城墙外，因此每天可以翻过城墙来上学。那时候，一吃过饭，我和李翔便穿上运动鞋直奔城墙，进行一天之中最令我们兴奋的行动。李翔是校田径队的，这决定了他在上墙翻墙时动作要比我利索许多。他基本上一至二次助跑便能抓住城墙的垛口，然后引体而上。而我则往往要三次四次乃至更多，后来经李翔指点了几次，才略有提高。但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当我开始助跑准备上墙的时候，总会有一只手在后面牢牢的揪住我。在被父亲抓到揍了几次之后，我只得放弃这种爱好。而李翔依然在坚持着，只是再也没有人和他同路了。　　 我放弃了翻城墙的爱好之后，发现周围的人看李翔的眼光开始有些怪怪的，还带着一种很奇怪的笑。也许在很久以前他们便这样了，只是那时我还和李翔一起在翻城墙，没注意到。在放弃这一爱好之后，我感到生活一下子少了许多乐趣，人也开始沉闷起来，周围的人也都不爱跟我说话了。我常常闲得无聊，于是便开始留意身边的事。而李翔显然还没有发现这一点。他依然沉浸在翻城墙的乐趣之中，虽然每次都是一个人，但依然乐此不疲。　　 翻越城墙无疑是李翔吸引大家目光的一种最有效的方式。当李翔在清晨六七点的阳光中向着苍老的青灰色城墙走去的时候，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会将目光投向他。连路边那个一向视钱如命的卖小吃的中年男人也会在那一刻停下手头的买卖，转过脸去。他助跑、上墙，一手勾住垛口将身体像弹簧一样飞快的收缩一下，用一个漂亮的翻身将自己掷过城墙，然后沿着城墙的边缘像走平衡木一样走向学校。这是他一天中最自信的时刻，这个时刻他是世界上最受人瞩目的人。曾经，我也享受过这种荣耀，但是现在一切都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我在放弃了翻越城墙的游戏之后，便和李翔便分道扬镳了。早饭后他不再来喊我，而是径自一人走向学校。我们偶尔在路上相遇，也是打个招呼便各自走开。我们已不是同路人。我走的可以说是阳关大道，而李翔走的却是地地道道的独木桥。我们各走各的。　　 当李翔张着双臂一次次走过城墙的时候，许多人从中看出了飞鸟的姿势。只是这只鸟是孤单的，不合群的，因为再也没有人跟在他后面了，他因而显得瘦弱无力，多少有些可怜巴巴的。　　 后来，我突然就听到了李翔从城墙上跌下来的消息。那时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在一起玩了，但是在昔日友谊的促使下，我决定去看他。我是在市医院里见到他的。我进去的时候，他刚做完手术，双腿打了石膏，正躺在床上怔怔的望着天花板出神。他听到有人进来，努力的抬起头看了一眼，发现是我，便笑笑又躺下了，然后用手拍了拍床沿示意我坐下。我问他怎么样了？他说没什么，双腿断了，医生说动过手术就会恢复。我松了口气，坐在那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他叹了口气，说，以前总是以为每天上课下课是最单调的，现在才知道医院里比那里更单调。又说，本来以为每天爬爬城墙能让生活变得有趣一点，没想到现在却变得更糟了。王阿姨端着脸盆推门进来，听到了这句话，便接口道：“你们这帮孩子啊，大雪天的也不老实，也该有个教训，看以后还敢不敢调皮了？……”边说边将脸盆放下，捞出毛巾拧干递给李翔，让他擦擦脸，又回头对我说：“刘飞，以后可别再跟翔子学了，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花钱是小事，在医院里几个月的罪可没人替你们受啊……”我忙点点头，附和着说可不敢了，不然即使不摔下来，也得被我爸狠揍一顿！王阿姨笑了笑说：“李翔的爸爸要是有你爸那么厉害就好了，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说完叹了口气，便端起脸盆起身去倒水，我忙站起来要帮忙。她摆摆手说：“不用不用，你们聊吧！”便走了出去。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和李翔继续聊天。也是在那时，我从李翔嘴里知道了他从城墙上跌下来的真正原因。那是由于一个叫许月的女孩。李翔说，那天早上他看到了她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从对面的旅馆里出来。李翔还说他对这件事早有预感。几天前他曾经做过一个梦，他梦见自己正像鸟一样在天空轻盈的飞翔，却突然被什么东西击落了。　　 在李翔离开人世的第二天，我又重新开始了翻越城墙的行动。这自然很快又被父亲发现了。他曾阻止过我几次，但是当他知道我这样做是为了纪念李翔后，便叹了口气，默许了。只是叮嘱我要小心些，适可而止就行了。但是他所知道的也仅此而已。我答应过李翔，不会把他心中的秘密告诉给任何人，包括我的父亲、王阿姨。　　 在此之后的每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城墙边的人们又都可以看到一个少年张着双臂像鸟一样沿着城墙行走。在月夜，我会瞒着父亲偷偷带上一瓶酒到城墙上自斟自酌。王阿姨说，她不止一次把我当成了李翔。但是我知道我不是李翔，也不会爱上一个名叫许月的女子。我只是一个不善于表达的人，只想用这种方式默默的怀念我的朋友和那些消逝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