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人物之秦德

　　秦德看着火车站的人，感觉这些人就像发大水时，那些冲到土沟里把土沟填平了的泥沙。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这念头就像坡上的蘑菇，一冒出来就被摘了。因为秦德当务之急的是怎么样才能挤上开往广州的火车。　　 同去广州的有好几个人。他们早些年就去了广州，多多少少都找到了些钱回来。有些已修起了楼房，让秦德看到很眼馋。　　 秦德没出去打工，他只是在老家辛辛苦苦地耕作。地里的稻谷、麦子、包谷、红苕、菜子、海椒、花生等粮食，收回来就拿去卖了，除掉肥料钱，，一年到头没几个落的。如果再除人工，那就只有亏的了。幸好这人工是自己的，属可再生资源，可以不算的。至于其它喂猪和鸡鸭养生这些，更是找不到钱。因为这些全部是拿粮食堆出来的。谁都知道这做庄稼是没啥做头的了。　　 秦德想和大家一起出去打工，虽说他没什么技术，可他有力气，又不怕吃苦，在工地上打小工还是行的。听他们说，小工都是好几十块钱一天呢！　　 村子里这些打工的都劝秦德不要出去，五十好几的人了，若是在工作单位，等不了两年就该退休，安享晚年的了。　　 秦德回他们说，可惜我没那好命。　　 有人说，你怎么没那好命，你现在可是老太爷了呢！　　 啥老太爷？你没看我这老太爷还在落难么？秦德回道。　　 秦德有一儿一女。儿子秦彪是个读书的料，秦德便尽全力供儿子读书。他下了决心，儿子读到哪里，他就供到哪里。哪怕是砸锅卖铁在所不惜。　　 秦德的想法是，等把儿子供出来，自己和老伴的下半辈子就有靠了。在乡村，讲的是养儿防老呢！女儿嘛，长大了，嫁了就是，不用担心的。　　 秦德没修房子，仍然住在自己的土屋里。曾经有人劝秦德把房子修修，秦德说，我修房子来干什么？这修好了哪个来坐呢？再说，我要供学生，哪来钱修房子的？　　 秦彪大学毕业出来工作，秦德本以为该喘口粗气，没想到反而还更艰难的了。时下摆在眼前的是，儿子得买一套房子。儿子的女朋友说了，秦彪什么时候买了房子，她就什么时候跟秦彪结婚。当然，这并不是说儿子一直没买房子，她就一直等。现在的姑娘家，就像天上飞着的雀雀鸟鸟，大家都抬起头看着的，还等不到落地，大家就跑去抢的了。　　 人家姑娘说的也是大实话，不能说是在为难儿子。因为如果把这姑娘换成是自己的，自己也肯定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的。在城市，房子就像树的根，有了房子，就证明你在这城市扎下了根，就不怕风吹雨打的了，而没有房子，你就没有根，就像田里那浮萍一样，一下子飘到东，一下子飘到西，始终定不下来的。　　 只是这大城市的房子，贵得来咬人。这买一套房子的钱，自己和老伴一辈子不吃不喝都挣不够的。现在自己刚把儿子供出来，没拉一屁股帐，大家都说我有脚板劲。这以后，为了儿子能早点把房子买了，把媳妇接回来，哪怕把自己这把老骨头扔到荒郊野地去，自己也心甘情愿的。　　 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自然知道秦德的情况。其中有个叫秦东的说，这儿女读书不得行还好，免省像秦德这样，一辈子都在为儿子卖命。　　 另有个叫秦素的说，既然你这么说，那你干脆不要送你儿女去读书。怎么花那么多钱去找好学校，好老师呢？　　 秦东说，我话是这么说，可这当父母的，哪有不为儿女着想的呢？我的儿女要是能考上大学，我就是贷款都要供他读。　　 秦德便说他们，你们莫说那么远，你们到底带不带我出去打工哦？　　 大家当然愿意了。　　 其他人坐火车有经验。他们说，我们这么多人，不能挤一辆车厢，得分几节车厢才行的。到时车子来了，我们只管挤，必须得挤上去。挤散了也没关系，到时在广州下车后，大家在出站口等。　　 等开往广州的火车一到，看大家这阵势，好像不是坐火车，而是在拼命。　　 别看秦德五十多岁了，可他在老家长期挑抬搞惯了的，浑身有的是力气，他很快就挤了上去。倒是跟他同路的秦素，挤了老半天才挤上去。车厢里的人，完全跟插柴块子一样，连一丝缝缝都没得，这人一旦挤到哪里，就只能立在那里。　　 秦德上了火车后，本想返转身去找秦素。他挤了几下，确实无法挤动。他想，如果自己像刚才上车那样不要命地挤，虽说挤得动，可这样挤到大家都不得安宁，那可是太不好意思的了。于是，他便站在原地，没再挤了。　　 接下来，秦德觉得这车厢里闷沉沉的，连出气都有些困难。他想，可能是车厢里的太多了。　　 渐渐地，秦德觉得自己就像是从地里扯起来的那些秧秧苗苗，慢慢地失去水分后，变得蔫蔫的。他便有些五心不做主的了。　　 突然，秦德觉得有人想要暗害他，感觉到这人在慢慢地向他走拢来。秦德四下里望了望，没能看见这人。秦德想，我可不能站在这里，等那人来把自己杀死。于是，秦德回转身，拼命往前挤，也不去理会大家向他投来的厌恶的眼光。　　 秦德挤到了秦素面前。他大声地喊了秦素一声。秦德的叫喊声，在车厢里，像被关着的一群蜂子，嗡嗡嗡地闹着，引得车厢里的人都朝这边望。　　 其实秦德叫这么大声，是他故意的，因为他想这么一叫，那个想暗杀他的人就不敢来了。　　 秦德刚站了会儿，和秦素摆谈了几句，他发觉那人又朝自己走了来。他把背包拿给秦素，就又往前面挤去。秦素问他，秦德，你走哪里去？　　 秦德没理会，只顾往前挤。秦素咕噜了句，真是个怪人！　　 秦德就这样不要命地往前挤。大家都说秦德，挤啥子嘛挤？挤油啊？　　 秦德不在意大家的抱怨，只顾挤自己的，他想把那跟着的人甩掉。　　 然而这人却像个幽灵一样跟着秦德，秦德至始至终都甩不掉他。　　 火车在撑州停了下来。　　 秦德透过车窗，看到外面的青山，山坡上种着各种各样的庄稼。秦德就像远游的游子见到亲人一样亲切。他内心有一种力量在呼唤着他，秦德喊着“我要下车，我要下车”。　　 这时，火车已开始启动，秦德见了，便从车窗往外钻。有人想拉住他，可没能拉住，秦德便从车窗钻了出去。　　 靠窗的人把头伸到车窗外，惊得大叫道：“哎呀，刚才下去的那个人被火车压死了！”　　 这人这么一叫喊，整个车厢的人都说开了。大家都深表同情，只是火车已开了，大家也没法下车去看是谁。　　 火车到了广州，秦德同路的人在出站口一直都没等到秦德。　　 这时，大家心里涌起了不祥的预感。秦东突然想起什么来了，说，我在撑州，听人说有个人从窗子翻出去，被火车压死了，这个人会不会是秦德哦？　　 拿着秦德背包的秦素说，肯定是他。他把背包拿给我，我问他走哪去，他没理我，只顾埋着头往前挤，我当时就有些担心，看来还真出事了。　　 大家急着去找到火车站的管理人员。向他说明了情况，请他帮忙找撑州火车站的电话。很快联系上了，那边说是有一个叫秦德的被压死了，并叫亲属来认领。　　 同路的联系到秦德的儿子，同时他们又赶回撑州。不管怎么说，秦德是一个村子的，又是大家带出来的，这出了事，大家都有责任的。　　 最后，撑州火车站赔偿了十万元。刚够秦彪按揭房子的首付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