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眼睛

　　黑眼睛　　 　　 审判员注视着她的漂亮的黑眼睛。那黑眼睛如果出现在电视屏幕上或者大街上、公园里，那说不定会令他这位已入中年的男子汉动心。然而现在他没有那样的心情，也没有那样的情绪。　　 她身边那位男的始终低着头情绪低落。　　 这是一桩既平常而又奇异的离婚案。他是本市一位文质彬彬的科研人员，她是本市歌舞团的演员。他是原告她是被告。他要求离婚她坚决不同意，而且双方在长达两年多的岁月里都表现出了极大的韧性和极大的耐力，经双方单位、居委会多次调解始终无效。经调查，双方婚后从未发生过争执，感情据邻居们反映一直和睦融洽。　　 “原千，请陈述你的离婚理由。”审判员重复着这句连他自己都感到十分乏味的话。但由于职业特点，还是不得不重复。　　 “没有什么理由。”那男的依旧平静而安详地回答，脸色如一泓清水一片枯叶。　　 “没有理由，那你为什么要离婚？”　　 那男的沉默着，双手十指插进自己长长的头发深处不说话。　　 审判员的目光转向了那女的，“被告，你同意离婚还是不同意离婚？”　　 “那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审判员正视着他们感到忍无可忍而又无法不忍。那男的满脸苦楚似有千般委屈，那女的神情坦然现出万般妩媚。那女人她几乎地无可挑剔、无懈可击。不过，审判员总是隐隐约约感到她的黑眼睛里含有某种令人捉摸不透而又难以忘怀的神秘感。任何一位男人看见她的黑眼睛都会被迷恋而又望而生畏。　　 那是怎样的一双黑眼睛啊！漆黑的睫毛，圆而发亮的眼珠几乎嵌满了整个眼眸，左右顾盼时似两颗跳棋子儿滚来滚去。　　 “不为什么，什么也不为。”她笑了一下，那黑眼珠上下跳荡，同时很嫣然地裸露出两排白皙漂亮的牙齿。她形成的笑容全都集中在鼻梁以下。那裸露的白牙齿和黑眼睛形成强烈的反差，无形中破坏了她的美感、魅力以及神秘，让审判员产生一种莫名其妙而又模糊抽象的失落感。　　 审判员看着她的牙齿慢慢地消失在抹着口红的嘴唇下，心中的阴影却不自然地陡然拉长和加重。　　 “被告，我再问你你爱还是不爱你的丈夫/”　　 “爱，当然很爱，既然不爱为什么要结为夫妻。”那女的仍然毫不思索地回答，不含半点犹豫。“我今生今世都爱着他，海枯石烂不变心！”那个爱字音咬得很重很响，令人生疑令人惊颤。审判员皱了皱眉吸了吸鼻子又眨了眨眼。如此表白爱情，令任何一位男子汉心肠欲断。　　 “亲爱的，你说我说的是不是事实是不是肺腑之言？”那女的侧过头用黑眼睛妩媚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他呢，此刻正在下意识地用手指揪自己的头发，一副揪心断肠、肝胆欲裂的神态。听到她在问自己，他的手慢慢的滑落下来，眼光侧了一下，正好与那女的黑眼睛相对，只见他目光恐惧，浑身一抖，像躲避瘟疫似的躲开了她的黑眼睛……也就在这一瞬间，审判员心头一沉，猛然想起多次开庭，每逢那女的用黑眼睛对那男的嫣然一笑时，那男的都是那样的目光那样的神态……　　 “你是爱我还是爱他？”那男的含糊不清地咕噜了一句，“请你不要用眼睛看我……我，害怕你的眼睛……”　　 “我爱谁了？”那女的横眉冷对，“你要知道，诬陷人是要犯法的！我的眼睛怎么了，不漂亮？会吃人？”　　 “我……”那男的双手又插进了头发，喃喃自语：“我爱上她是从那双黑眼睛开始，我恨她也是从那双黑眼睛开始……”　　 “你恨我？”那女的似有千般委屈，“你意然敢恨我？当初你追求我是怎样讲的？瞧你那副熊样子，还敢恨我？你还记着你为我的眼睛写了多少诗？”她情不自禁地吟诵起来，“啊，黑眼睛，我心中的红太阳……”　　 “别说了！”那男的粗暴地打断了她，“可是，你那黑眼睛成了别人心中的红太阳！”　　 “你有什么凭证？不要血口喷人！”那女的愤然而起。、　　 “请坐下！”审判员对那女的正色道。他觉得这桩离婚案应该到此结束。这桩离婚案对他来说已不是一个谜了，国防军他严肃地宣布：此案结束，判定离婚，如被告不服，可依照法律向上一级人发法院申诉……　　 黑眼睛吃了一惊，要说什么，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有说出，便夺门而去。　　 那男的站起来，向审判员深深地鞠了一躬。　　 审判员发现，他的眼里噙满了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