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孙大圣重游凤仙郡（小说）

　　话说自取经归后，大圣日日闲暇，或呼朋引伴，晏饮而乐；或出游四海，传经布道，过得甚是逍遥。顺心之时光最易消磨，不觉又是一千几百年如白驹过隙，倏忽而逝。这日无事，心血来潮，忽忆当年大旱三年之凤仙郡，赤地千里，饿殍遍地，几易子而食。后费几番周折，终至玉帝改错，普降甘霖，乃万民欢腾，建甘霖普济寺与四众生祠，一派辉煌。念至此，故地重游之意升腾，摁捺不住，遂驾起祥云，前往天竺之凤仙郡。　　 一时便到凤仙上空，按下云头，投以千里目细细观瞧。纵然大圣惯看天上人间之灵山妙水，亦为此地之绝妙风景而惊讶，但见：　　 碧波荡漾，群山层叠，青霭生于湖上，微岚披于山间。白鹭飞时，引来扁舟同游侣；嘉林生处，隐约台阁立壁岩。身在楼台，近山可摘月；将登高塔，览湖自接风。　　 曲池种柳，绕堤柳翠；顺径栽花，沿路花香。通渠大道车流动，栉比楼宇区成方。诗情画意难尽记，大块雕龙费文章。好一个繁华古郡，全不是旧时模样。　　 且说悟空停云观望，虽说是化外之人，此时却有“近乡情更怯”之心，心道是风景旧曾谙，如今却物是人非，婉若辽东归鹤。思量却是，未若化成游客，学那微服私访，也好探得真趣，耍子去也。故寻了一处热闹所在，变个闲人游荡，混迹街市。　　 正闲游间，忽一女子拦路而问：“老板初到凤仙？”　　 大圣正欲张火眼金睛辨其真身，忽而想道，今日且只做凡人，宜不用仙术，方得真趣。于是应道：“正是。”　　 “何不请我与君同游？”　　 “你是何人？”　　 “我乃本地导游也，凤仙之古今掌故，民俗传说，衣行住行，悉数解得。”遂呈证示大圣一览。　　 “使得。”　　 议价既定，大圣急问：“甘霖普济寺何在？”　　 “莫急，待吾与汝细细讲来。相传此寺为唐僧师徒……”　　 “此事之滥觞吾固知之，但讲后来如何？”　　 “后来此寺曾一度香火鼎盛——转过此山，西去二十里便是。此乃新址，旧址在此湖底矣。”　　 “缘何如此？”　　 “一言难尽。”　　 “长话短说。”　　 “终唐之后，民不敬佛，寺僧艰难渡日，较之先时，天壤之别矣。后数遭水火，渐不可支。至宋始重修，后亦有重修，然世事变换，此寺亦毁誉参半，尘封日久，近数百年来有兴有衰。至本朝之初，亦曾因其迷信，而大加毁坏。”　　 大圣暗思，吾久不来，以至于斯。兴衰一理，天地概莫能外。然犹不能尽释心怀，又问道：“四圣之祠又如何？”　　 “寺为祠之皮，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十数年前，本郡重现生机，肉食者谋之，请专家规划，掘此地成湖，而一众寺祠恰为当道芷兰，遂悉数迁之。”　　 “岂有此理！”　　 “老板不解官道，亦不解商道也？此地乃风水宝地，灵气积聚，商家相中，官家重之，招商引资大局遂成矣。古迹犹在，旧名仍盛，恰宜资旅游之业也。一湖成，四周宝地贵焉，君不见别野楼区遍地开花之状哉？此乃公开之秘密，尽人皆知矣。”　　 忽过一处，见高楼俨然，门前聚集人员众多，亦有挑横幅者。导游道：“又是拆迁上访者聚集。”　　 说话间便到山外，入目而来，果然有庙宇建于山间，浮屠高耸，佛像环刻，佛乐缭绕入耳。此寺如何？有诗为证：　　 巧峰排列摩霄汉，怪石参差立佛仪。　　 瑶草琪花白鹤立，紫芝香蕙彩云披。　　 天王殿上霞光放，护法堂前紫焰遗。　　 万劫无亏因善恶，红尘不到诸缘离。　　 未到山门，早见观音像立迎于山侧，像与山齐，果然是气势恢宏。及至山门，悟空抬脚欲进，导游止之，“须先买票也，仅百元而已。”于是出百元。　　 既进，又道：“先至玉皇像前上香。”　　 悟空忆起旧事，恼道：“吾给玉帝老儿上得何香？他也配？”　　 “此言差矣，老板不知此地之风俗哉？此寺之有，盖因玉帝之贤也。此寺之新建，邀请诸专家论证年余，得结论：玉帝先有不知之过，经悟空提醒，遂立即改过，此寺之立，其犹未置一词，此知错而改之明君也，皆怨悟空那泼皮猴儿，不知逐级上报程序，竟然打上天庭，乱了章程，岂知玉帝深意，乃小惩下界官吏，使之有畏天之心意哉？”　　 大圣闻言欲怒，又碍于此时不便，暂且忍了。甩出五十元请得香来上了，“还有什么说道？”　　 “老板莫要如此，游玩之趣在于玩，传说之事虽不必当真，然求得心安理得，亦是福缘。且再上大雄殿、罗汉堂、观音殿、放生池等，一一看过？”　　 “既来之，则安之，请你带路。”　　 “此寺为本地之名胜，来凤仙不入拜此寺，实为空过也。凤仙之城市名片，便是这甘霖普济寺。”　　 “这便是本寺香火繁盛之因吧？”　　 各处走下来，又是百元。　　 导游道，“前面便是抽签处，此寺承天帝及四圣灵气，卦亦灵验，可否一试？”　　 “片刻间，已付出二百五矣，测卦小道，不看也罢。且到四圣祠一观。”　　 路转之处，现出一小小院落，抬头看其金字匾额：四圣祠。院中游人稀疏，十分清静。殿中四人，唐僧居中打坐，宝相俨然，孙猪沙立侍左右。　　 悟空问道：“因何此处如此冷落？”　　 “老板不知神灵庙祝肥吗？拜玉帝可免灾，求佛可得福，四圣何能之有？感念其一雨之恩，千余年来已足矣，况且雨乃玉帝降旨，恩于凤仙。尚留此祠，乃因其为当地之古迹，存其名也。”　　 大圣怒火中烧，念及旧日之诸多经验，又强自忍了，再拜唐僧像：“师父……”　　 出得庙来，悟空喃喃自语“这人间之事，甚是难为。罢罢罢，吾归去也。”　　 这正是：　　 佛门大道曾看破，世事迷局不可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