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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荷·秋】阿呆(征文·散文)

时间:2020-03-22 01:12
  秋天有很多关于阿呆的故事,秋天也是阿呆最痛苦的季节。   阿呆是老家镇上不远的人,从我记事起,他就已经疯了,至今也不知道他是真疯还是假疯。或许这将成为一个迷,一个永永远远的迷,伴随着他前年秋天的离世而画上问号。   我最后一次见阿呆是五年前的秋天。这个秋天里我一共见到他三次,后来由于去县城上学,离家就远了,回家的次数也少了,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过他。五年前的那个秋天,那段往事我还清楚的记得。那年中考我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军训完了之后,也就回到了家里。在家的这段时间我看见过阿呆两次,他用一根长长的竹竿挑着一件黑大衣,还有身上穿的破烂衣裳,裤子侧面有一条缝,露出脏兮兮的肉皮,估计有好几年没洗澡了吧。还有脚上的白色运动鞋,早已黑得发亮,只是偶尔有一个部位还看得出是白色,那应该是前段时间被水侵蚀掉了泥土和灰尘,才露出了它的真面目。他从我身旁走过,只留下一股怪怪的臭味。他的头发也很久没有洗了,估计还会有那些不明身份的寄生虫,譬如虱子和跳蚤就会在他的头发里和身体上下蛋,然后孵化,一代一代的繁衍下去,就好比他的家族,一代一代的发展壮大。   而最后一次见到阿呆是国庆节前后,由于中秋节没有放假,学校里面决定放十二天的长假。九月三十号我便乘车回到家里,就在回来的第三天,我见了阿呆,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阿呆,以后就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了。他这次是光着脚,前段时间的那双破鞋已不知所踪,还是穿着那套破旧的衣服。赤裸裸的双脚被厚厚的污渍包裹,看不出有一丁点光泽,长时间的磨损,更看不出来是人的肉皮。他裂开的脚丫散发出浓烈的怪味,实在是让人难闻,我捂住鼻子,不愿在呼吸一点被他污染过的空气。估计他是好几天没吃东西了,那不争气的肚子呱呱的叫,我母亲看见他可怜的样子,就叫他到我家,给他饭吃。看他吃饭的样子,一定是饿坏了,狼吞虎咽的,像是几辈子没有吃过东西一样。我母亲叫他慢慢吃,估计他也是听不懂的,毕竟他在我们的眼中是个疯子,这点是毋庸置疑的,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知道。   阿呆吃完饭后,便递给了我一元钱,那张钱已经被他的汗水湿透,我拿在手里还粘人。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有反过神来,手里捏着那张钱,人却不知所措,只是默默地注视着阿呆离去的方向。阿呆看起来是真疯吧,一边走着一边胡唱着远去,一个快六十岁的人了,疯了就跟个小孩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要比小孩子还要天真。   母亲看见傻眼的我,就拍了我两下。她说你怎么,连那么可怜的人的钱你都要,还不赶紧给人家送过去。母亲是个本分的农村妇女,她从来都有一颗同情弱者的爱心,不管是谁,她都同心对待。我拿着那一元钱追了出去,却没有看见了阿呆的身影。   那一块钱在我的手心里变得更湿了,我的手心在冒汗,我也在自责,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看见阿呆。那一块钱就暂时保存在我那儿,我想着下一次见到阿呆,我一定要物归原主。我小心翼翼的把它夹在我写作的本子里,为了每一天都提示自己,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完成。可是我终究没有机会再见到阿呆,去年寒假回家时,听说了阿呆死啦,死在前年的秋天,我的心一凉,又拿起了那张破旧的一块钱。透过小小的纸张,还有钱上的汗迹,我又想起了可怜的阿呆。   我开始是不知道他的故事的,认为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疯子,还有点瞧不起他,觉得他太脏了,根本就不愿意靠近他。可是我没有想到他的人生经历是这么的坎坷,还有那么多悲惨的故事。   阿呆的故事大多发生在秋天,好像他和秋天特别有缘。我听母亲说起过,阿呆是六十年前的那个秋天出生的,那时候母亲还没有出生的,她也是后来嫁给我父亲了,才听当地人讲起。六十年前的那个秋天,也像今年的一样反复无常,一点也没有秋天的味道,反而觉得很冷,像极了冬天。当地人都说阿呆这孩子的命不好,一出生就遇到这样的天气,几十年难得一遇啊。就这样,阿呆像是被上天诅咒了一样,过着一辈子凄惨的生活。   有人说他是八字不合,这辈子只能打光棍,不能讨媳妇。也有人说他讨了媳妇,生下的娃也不孝敬他,反而会折磨他到老死。而阿呆从来不信这些的,他不服命,他要打破上天对他的诅咒,讨一个漂亮的媳妇,然后生一群孩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男孩和女孩都围着他叫爹。阿呆从小就幻想着长大后的美好生活。至于那些谣言来自何处,说法不一。不过说得最多的就是他小时候生了一场病,不管送到那里的医院都没法医好,后来是山上的一个道士给医好的。   阿呆六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恰逢立秋过后,阿呆全身发肿,瞬间就胖了几十斤,而且全身都疼痛。按理说人生了病只会瘦的,哪有这样越病越胖的啊。阿呆在家里排行老三,六岁就是一个懂事的娃,帮着父母做一些简单的农活。他和哥哥们一起上山放羊,虽然跟不上哥哥们的间奏,但是跑累了,也觉得高兴。他还在家里帮奶奶扫地,或者洗碗,农村的孩子就是懂事得早,这或许是特定环境的关系吧。   阿呆得了怪病,家里人都很着急。先的时候病症还没有表现出,大家也没有在意,阿呆只是偶尔疼得叫唤一声。慢慢的病魔开始向他发动攻击,从头到脚,从左手到右手。病魔像是侵入了血液里,随着血液的循环达到全身各个地方。阿呆的身体开始发肿,就像溺水而死的人一样,在水里的时间慢慢长了,人的全身就开始浮肿起来,最后弄得个面目全非。阿呆疼痛的更厉害啦,从白天到黑夜,又从黑夜到白天,他几乎上睡不着,一个六岁的小娃,怎么能够承受魔鬼般的折磨的。   阿呆他爹连夜背着他去医院看病,可是医生诊断不出是什么病,只开了一点药给他吃。在镇中心医院打了一个礼拜的吊针,也不见得好转,反而更加严重了。看着阿呆一天一天的越发胖肿,阿呆他爹急了,就把儿子送到了县城里去看病。那个时候是没有汽车的,就算是有汽车,也是少数几辆,普通人根本就不坐上汽车。阿呆他爹背着他走了六个多小时才到的县城。   到了县城以后,阿呆他爹就连忙把他送去县医院,主治医师看了全身发肿的阿呆,摇了摇头,也无法下手医治,就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把他们打发走了。   九月的天空乌云密布,一场秋雨迟迟才来。群山在浓雾中哭泣,还有山里鹧鸪的惨叫,一起构成了一幅悲伤的图画,挂在了午夜的厅堂。阿呆的眼里流露出对生存的渴望,憔悴的眼神,好像是枯萎凋谢的花朵,躺在院子里的泥土上,还呼吸着雨后带着泥土味道的空气。看样子阿呆是活不长了,瞧他那病怏怏的样子,除了一声接一声的叫唤,就再也没有其他的言语。   村里人都劝阿呆他爹放弃吧,阿呆是无药可救了,他得罪了神灵,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原来阿呆曾经对观音菩萨不敬,他五岁的时候在观音庙外的门槛上撒尿。几个不懂事的小孩顽皮的时候,阿呆憋不住了,就尿在了观音庙旁。在农村人们是很封建迷信的,对神灵更是加倍尊敬,谁能容忍这样的大不敬呢?要是得罪神灵,上天降罪下来怎么是好的,那样会连累大家的。所以当时大伙就想了一个办法,把阿呆绑了,送去观音庙,让他去给观音菩萨谢罪,若是三天内他都平安无事,就表明观音菩萨原谅他了,如果有事就怪他自己命不好啦。   每天夜里,阿呆他爹都赶去庙里陪他,怕他自己一个人在那儿挨冻受饿。毕竟已经深秋了,俗话说得好,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已经转凉,要穿上两件衣服才能避寒。特别是夜里,气温骤降,估计是快到零下了吧。外面的风吹过,碰在树上发出的声音,就像一个正在受罪的人,发出悲痛欲绝的叫声,像要死去了一样。观音庙阁层里的流浪猫被无情的西风吵醒,也在半夜哭了起来。那声音太响亮了,在夜里没有东西阻隔,分贝和频率直插入阿呆的耳朵,他便不敢睡觉了,蜷伏在庙里的角落里。幸好有父亲的陪伴,不然,他没死也要被吓个半死。时间一天过了,又过了一天,阿呆还是没事,就等待这最后一天。阿呆他爹他娘都期盼着他平安无事。   三天过去了,阿呆还是送去的样子,毫发无伤,村里人都点起鞭炮来庆贺。长长的小巷,又热闹起来,鞭炮声延伸到相邻的村子。大家都在传说,阿呆这孩子命大,连观音菩萨都原谅他啦。   阿呆的病可还是没有好转,阿呆他爹不相信儿子就这样无药可救了。整天背着儿子去找当地比较有名的土医生,这里看了不行,又去那里。他相信儿子是得了某种疑难杂症,并不是上天的诅咒。在我们农村,很多时候土医生治病的方子比正式在医院上班的医生还要灵还要管用,他们都有某种秘方,专治一些怪病。   可是一个月过去了,还没有任何进展,看样子儿子的命这回真的保不住了。   有一天,阿呆他爹听说临乡的某座山上有个得道高人,专治各种疑难杂症。那人其实是个道士,专门给死人作法超度,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个江湖骗子,不过那人确实瞒有本事的,治好了不少人咧。阿呆他爹又背上他走了四个多小时,来到道士的庙观。那道士瞧了他一眼,便说这孩子是得罪了观音菩萨,才患此怪症的。他生来命就不好,背上的那一块红色胎记是他的死结,现在被观音菩萨激活,所以疼痛难忍,全身发肿。   阿呆他爹连忙问到,这病还有没有医治的办法。那道士说,此病可医,不过医好此病,他就得光棍一辈子,这是观音菩萨对他的惩罚,不然,他的红色胎记还会重发,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阿呆他爹为了救儿子,也别无他法,只要答应下来。果然,那道士施法过后,阿呆的病就好了,全身不疼了,也不发肿了。   后来阿呆不能取媳妇的秘密在村里转开了,就连我们这些村外的人都知道了。他爹死前都吩咐他不能讨媳妇,不然后果很严重。可是阿呆按捺不住,最终还是取了媳妇,有了孩子,这不正是他所盼望的吗?   不过正如那道士所说,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阿呆的妻子在生儿子的时候难产死啦。   阿呆一个人把儿子带大,他再也没有取继室,觉得他爹说的话总有道理的,不然怎么会自己的妻子会难产而死的。阿呆开始担心另外一个谣言了,他担心自己的儿子不孝敬他。不出人所料,就像是被事先安排好的一样,一幕一幕的接着发生。阿呆成了悲惨命运的主角,而那个道士是导演,他不会让这出戏停止拍摄的,他还要设置更悬念的镜头,以便吸引广大观众的目光。   阿呆的儿子取了媳妇就不再认他了,把他赶出了家门,根本就不给他饭吃。阿呆只能流落街头,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流浪汉。   从此阿呆就疯了,疯言疯语的乱说话,根本就没有人去理会他说了些什么,也没有人去注意他,只把他当成普普通通的疯子。   阿呆一疯就是十多年,一直疯到了他生命的终点。这也许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一种灵魂的超度。   前年的秋天,镇东的小桥上躺着一具尸体,长长的胡须,脏乱的头发,还有黑黝黝的衣服,破烂的双鞋。清晨有人路过这儿,惊叫起来,这不是阿呆吗?怎么死在这儿啊。那路人就赶紧报了案,警察初步诊断为饿死的,就通知阿呆的家人来收尸回去安葬。   谁知道阿呆那个混蛋儿子根本就不管他,要是管的话,阿呆怎么饿死在这儿啊。没有办法,政府出面,买了一口棺材,把阿呆安葬在公墓。   阿呆终于摆脱了命运的折磨,登上去往天堂的列车,去往天那头的快乐世界。他今生的罪也赎得差不多了,到了那头应该可以重新做人了吧。   我拿出那张破旧的一块钱,走到阿呆的墓前,两旁的柏树已有人那么高了。还有几棵高高的银杏,在秋天里凋落的叶子,厚厚的埋在阿呆的坟上,一点一点的腐化。我捡起一片金黄色的树叶,握在手心里,更是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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