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暖冬（人生·散文）

　　这个冬天不太冷……　　 这是入冬以来，几乎所有人对这个冬天的评价。也的确，这眼看着都要进入四九天了，可这暖暖的太阳一出来，晒得南墙根那些闲聊的老头老太太们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很快要睡着了一样。“都说三九三，冻破砖。这都要四九了，天儿还是这么暖，看来今年是个暖冬喽……”这是正在南墙根晒太阳的牛大爷说的。　　 说起这个牛大爷，那可真对得起他那个姓，还真是牛人一枚。大爷今年六十出头，按理说也不算太老，不该称呼他大爷的，可正是因为他那满头白发，黝黑的皮肤，沟壑一样的深纹，与实际年龄太不相符，因此，几乎人人都尊称他为“牛大爷”。他呢，也乐得其所，并且总会找机会倚老卖老一把。就拿他那房租来说吧，说起这个房租，还得从头开始说起。牛大爷有俩儿子，大儿子大学毕业并且已经开始工作了，小儿子也大四了，再有半年就可以实习了。俩儿子私下商量好了，小儿子这半年的学费由大儿子负责支付，等小儿子参加工作了，再把钱还给大哥。因为就在年前，牛大爷被县医院检查出肺部阴影，疑似肺癌，医生建议他到省城权威点的大医院再做一次复查。医生的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牛大爷顿时瘫软在椅子上半天起不来。　　 考虑到大儿子马上就要毕业了，小儿子也刚上大四，如果让俩孩子知道他这病，那不用说，孩子们肯定都会毅然决然地选择辍学，然后到处借钱为他治病。若真是那样，那孩子们这辈子可真就算完了，牛大爷之前所做的一切也都将付之东流。“这是万万不可的”牛大爷在心里这样想着。很快，牛大爷有了主意。出了医院大门，牛大爷便径直走进了一家打印部。出来时，脸上的阴霾褪去了不少。顺手挡了辆出租车，上车报了地名，牛大爷小心翼翼地打开手里的卷纸，大红底色，金黄的两个大字——出租，下面附着牛大爷的手机号码。看着手里的两个大字，牛大爷的心里百感交集……随着一声紧急刹车，将牛大爷的思绪也顿时刹住了。要说这出租车就是快，这还是自己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奢侈呢，牛大爷心里想着，顺带着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知道这辈子还能这么享受几回呢……”说着付了车费，走到自家门口，再次打开手里的卷纸，在门上比划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干脆再次卷起来，进门顺手扔到门口的石墩上。牛大爷的老伴下地回来时，看到石墩上的卷纸，以为是哪家超市又在做活动，发的广告纸。打开看到上面的内容时，二话没说，进屋就找牛大爷理论去了。“你个死老头子，你要把这房子租出去？你不是说这是咱俩养老的地方吗？租出去咱俩住哪儿？”对于老伴的质问，牛大爷只简单的说了三个字——住新房！“新房？那是给俩孩子娶媳妇用的，你住进去了，孩子们将来怎么办？你个死老头子，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老糊涂了！我不会同意的！”老伴近乎歇斯底里地吼出来的话，牛大爷也只是淡淡地回应了一句：我已经决定了。对于牛大爷的态度，老伴只能使出杀手锏——一哭二闹三上吊。可之前百试百灵的招数，如今根本不管用。可别的招数自己也不会，干脆就用哭这一招轮番轰炸。“好了！别哭了！我这还没死呢！”被老伴哭得心烦意乱，牛大爷将身边的外套一扔就出去了。而这时，外套口袋里露出来的病历单出现在老伴的眼前，上面的一行行字更是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牛大爷回来时，已是傍晚时分。门楼东边贴着两个醒目的大字——出租。进门时，老伴小心翼翼地出来要搀扶他，牛大爷一时傻眼了，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老伴一定是看到了自己的病历单。其实在他摔门而去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自己出门时该带走病历单的……接下来的几天，是牛大爷夫妇最忙的几天，搬新家、为老房子找新主人。牛大爷的房子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给租的，得看租了干嘛用的。老生意人不给租，讨价还价的不租，看不顺眼的不租等等。总之，用牛大爷的话说，租房也得讲究缘分。为这事，牛大爷没少挨老伴的唠叨，老伴一心想着赶紧把房子租出去，好拿到房租带他到省城的大医院复查。可牛大爷租房的目的可不是那样的，他是要拿到房租给俩儿子攒下半年的学费。好在老天似乎很照顾牛大爷，没过几天，牛大爷的这位有缘人就出现了。　　 那天，牛大爷依旧在南墙根与邻居闲聊，一位骑摩托车的小伙子停在了他们面前。小伙子并没有将车熄火，而是伴着摩托车的噪音大声问道：“大爷，麻烦问一下，你们知道这附近有没有小院要出租的？”牛大爷一听，心里就想：这小伙子有眼力劲儿，知道喊自己“大爷”。于是领着小伙子来到自己家门口，没想到俩人一拍集合，小伙子对房子特别满意，于是趁热打铁问道：“大爷，您看……这房租怎么算？”牛大爷不慌不忙地问道：“小伙子，能说说你是哪个村的？租房子是干什么用的吗？”“大爷，我之前在外地打工的。这不，父母年龄大了，孩子又要上学了，就回来准备做点小生意。租您这房子，是为了既能住人又能当库房用，不过您放心，我是绝不会不经您同意就乱改造的。”小伙子将意图娓娓道来。看着眼前这瘦弱又实诚的小伙子，牛大爷当即决定将房租减少五百块。这一举动，感动得小伙子握住牛大爷的手半天没松开。可交房租的时候，牛大爷的老伴不干了，说什么也不同意。对付老伴，牛大爷也有自己的招数，只见他捂着自己的胃，愣说是肺疼，弄得老伴哭笑不得。看着老伴气消了一半，牛大爷才道出了实情。他说，看着那个小伙子，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儿子工作后的情形，年轻人不容易，能帮衬就帮衬着点。也正是这件小事，让牛大爷的名气在外。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牛大爷租房的好事没传出去，倒是疑似肺癌的事情很快传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俩儿子那儿了。果然不出牛大爷所料，俩儿子说什么都要放弃学业带牛大爷去治病。牛大爷好说歹说，爷仨终于达成协议——等牛大爷去省城复查回来再做决定。其实这本是牛大爷的缓兵之计，却怎么也架不住老伴的车轮战式的唠叨。于是，次日一早，老两口就踏上了去省城的大巴车。由于路程太远，老两口到达目的地时，已是晌午，很显然，想挂专家号是根本不可能了。为了省钱，老两口只能在医院不远处的一个小巷子里的小旅馆先安顿下来。午饭则是老伴一大早起来摊的煎饼，旅馆里有开水，把煎饼往开水里一泡，也算是一顿热乎的午餐了。晚饭亦是如此。　　 第二天，天还没亮，老两口就匆匆赶到医院，而此时的专家窗口早已排了长长的队伍。老两口庆幸来得还不算晚，应该可以挂到专家号。　　 几番折腾下来已是晌午过半，老两口早已饥肠辘辘。从排队挂号到检查完毕，老两口一人只吃了一个煎饼。此时，又为了等检查结果，只能寸步不离医院大门。令人庆幸的是，牛大爷最终检查出来是肺炎，并非肺癌。这一结果出乎意料，老两口顾不得多想，赶紧给俩儿子打电话“报喜”。从医院出来，牛大爷特地领着老伴下了回馆子。回想这么多年，老伴跟着自己没少吃苦，就连县城的饭店都没进去过一次，更别说去省城了。进了饭点，老伴看了看菜单，硬是要拉着牛大爷出去。牛大爷明白，老伴是心疼钱。于是，翻到菜单的最后一页，点了两碗炒面，老伴这才消停了。不过嘴里依然嘟嚷了句：炒面哪里不能吃，非得来这么贵的地方。“那能一样吗？这好歹是高档餐厅，回去说出去咱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牛大爷的话惹得老伴哭笑不得……　　 自从那次关于肺癌的乌龙事件之后，牛大爷是更牛了。几乎逢人就说：咱好歹也是去过省城下过大馆子的人，有档次！要么就说：咱好歹也是死过一次的人，还有啥好怕的？不过自从上次乌龙事件之后，牛大爷好像是真的看开了，不再那么拼命赚钱了，懂得劳逸结合了。这“逸”嘛，就是偶尔坐在南墙根，跟一帮七八十岁的老头老太太聊着东家长西家短的话题。当然，这主要是因为老大参加工作了，不但不用他寄钱了，还把老二的学费也分担了。人人都说牛大爷终于熬出头了，牛大爷自己也觉得好日子就要来了……　　 时间总在不经意间流逝。当租客小伙子一脸歉意地找到牛大爷，说可能推迟几天交房租时，牛大爷这才发现，房租已经到期了。看着眼前瘦弱的小伙子，牛大爷二话没说，当即表示同意。并且说，什么时候方便了什么时候再给。说实话，自从上次那事之后，牛大爷是真看明白了，钱财乃身外之物，不能看得太重。送走小伙子后，牛大爷捂着肚子就躺床上去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这胃病又犯了，而且频率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疼，疼得牛大爷就差哭爹骂娘了。　　 几个月后，牛大爷去世了，死于胃癌。当报丧的人走后，小伙子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噩耗来得太突然，犹如晴天霹雳……　　 牛大爷下葬那天，虽已立春，但天空却飘着小雪花。租客小伙子也来送牛大爷了，牛大爷的老伴拉着小伙子的手，哭着说，牛大爷临走时特地交代了：不涨房租，不开口收租。听到这话，小伙子再也控制不住了，任由眼泪肆意地流。　　 这年春天，牛大爷走了……人人都说，过了一个暖冬，迎来了倒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