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韵】五大爹回来了（散文）

　　对于这个叫关营的村庄，我是陌生的，车一到热水镇上，我就开始打听一个叫韩龙的人家。奇怪的是，无论是小卖部的大姐，还是正在洗菜的大妈，她们都知道韩龙的“五大爹要回来了”这事儿。看来这是小镇的一件大事，家家户户都知道这个离乡数十载的老人今天要回来了。　　 韩龙家的院子里，正在磨刀霍霍向猪羊，一副要大办喜事的样子。韩龙的爷爷——六大爹端坐在大门口，看得出他的心情有些激动。就要见到阔别多年的哥哥，他怎能不激动呢？　　 外面的人喊，五大爹来了，一个院子的人都忙着迎了出去。韩龙扶着腿脚有些不利索的爷爷站在最前面，亲戚朋友站成两排。一个戴着帽子、清瘦矍铄的老人从车上下来了，十几步的路程，老人走得很沉重，像他离家几十年那样沉重。他慢慢地走来了，眼睛直视着这个他早已认不出的弟弟，只有眉眼间的蛛丝马迹依稀可辨。他们紧紧地相拥在一起，久久不肯分开，哥哥哽咽着抱紧弟弟站不稳的身子，所有离别后的思念都化作一滴滴幸福的泪水，流在每个见证的人的脸上。　　 一个南腔，一个北调，总是要借着手的比划才能明了彼此的意思。六大爹说五大爹被抓壮丁时才十四岁，刚扶得起犁把手。听闻哥哥被抓了，他前去送饭，因他的身板子好，是个当兵的好料子，险些也被抓了。少小离家的乡音啊，怎么经得起南北辗转的折腾，一个忘记了乡音的人啊，在异乡的夜晚是如何将思乡的心安放在枕下？　　 五大爹一去经年，再无消息，家中的亲人挂念的方式变成了一张张的纸钱和一缕缕的青烟，他们以为五大爹早已不在人世了。　　 让一家人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五大爹要回来了！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呀，难怪一家上下以节相恃、左右忙碌，只为等待这个久不谋面、只活在传说中的五大爹的到来。　　 五大爹耳朵背，六大爹牙掉光，但并不影响老哥俩以他们自己的方式交流。他们边比划边大声说话的样子，让人心酸。真是造化弄人，让兄弟流离、亲情难依，若不是一种机缘，也许此生都难再见。　　 老哥俩舍不得浪费这重逢的时光，连睡觉也要像小时候那样挤在一起，这几十年的话永远都说不完，想到哪说到哪，直到沉沉地睡去。　　 后山的墓地里，埋着他们逝去的亲人，五大爹一跪下去，就再也起不来的样子，他的身体在接触泥土的那一刻，仿佛躺进了母亲的怀抱，成了那一个还不谙世事的少年。这一去，忠孝难两全的悲伤就一棒子打在五大爹的胸口，他不能呼吸，不能抵抗。　　 多年没有故乡的消息了，多年没有喊过爹娘了，就让悲伤的五大爹多跪一会儿吧，就让他在墓碑面前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他想向爹娘忏悔一生未尽的孝心，想向哥嫂说些贴心的话。因为，五大爹知道，此去又是经年，连他身上的这把骨头也不能回到故乡的怀抱了，他要站在故乡的土地上仔细地打量它们，出神地看紧它们。　　 许多年了，五大爹的身心已从生他养他的故乡移植到了辽宁一个叫葫芦岛的地方，在那儿开花结果，他的身体在经历了战争的炮火洗礼之后，已深深扎根在另一片土地上，把那儿当成了自己的第二故乡，并在语言、饮食、文化上已彻底地归顺了它。　　 在有生之年回乡一次，是五大爹此生的一种奢望和幸福。很幸运的是，五大爹的这种幸福几乎是在一周之间就凭空而降了。　　 事情的起因还得从一条信息说起。一位远在青海的作家朋友张柯平给我发来一条信息，他说他在东北志愿者群看到一则消息：一位叫韩光武的老人，是流落东北的抗战老兵，现年92岁，云南省宣威市热水镇关营村人。有生之年，老人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与家乡的亲人联系上，并能回家看看。　　 这是一则多么让人牵心挂肠的消息呀，热水是离我不远的一个小镇，这样一个离乡几十载的老人这点小小的心愿，让我显得有些心急火燎，我害怕我迟晚了，老人的心愿就会成为永远的遗憾。已是深夜十一点了，我顾不得礼貌，打电话给热水镇的浦绍虎书记，请他帮忙寻找老人的亲人们。想必浦书记也是像我一样心情的人，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接到他的电话，说老人有哥六个，现还在世最小的弟弟韩光清老人，也就是文中我提到的六大爹，并把六大爹的孙子韩龙的电话给了我。　　 我在万能的微信圈把这个消息发出去，大意是希望政府部门、慈善机构或是爱心人士来帮助老人达成这个小小的心愿，最终被叶炘睿带领的民间公益组织麒麟区美爨爱心助困协会全权承办了。不到一周的时间，爱心志愿者们采取接力的形式，一站一站地接应，五大爹在短短的时间就站在了热水的土地上，紧紧拥抱着自己阔别多年的家乡。　　 省亲几天的五大爹就要走了，他要回到属于他的土地上去，那里还有他病中的儿子需要他，还有他住习惯了的房子需要他。我不知道在五大爹的有生之年，可否再回乡一次、两次，甚至多次，但我衷心希望他健康长寿，不时地带着他的儿孙们在过年过节时回到他的故土，与失散多年的亲人们团聚欢笑。　　 当我从热水的街上走过时，还能听到大姑娘小媳妇们在说同一件事儿：五大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