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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荷*人间百态】喀拉塔斯的羊群(征文.散文)

时间:2020-08-04 00:22
  喀拉塔斯是哈萨克语“黑色石头”的意思,喀拉是黑色,塔斯是石头,合起来就是“黑石头“。   同样,它也是一个普通的地名,安静地坐落在阿尔泰山谷里,很少被山外人知道和探访过。这是一片面积不大的草原,我去过多次,很喜欢这儿。地面上长满了分不清父子兄弟辈份一般齐高的牧草,平展展、绿油油、一马平川,微风吹过来,原本微弱的窸窸碎语顿时变得人声鼎沸起来,更像山下兵团人种过的广阔田野。远处有把脖子伸入云间的雪峰、高山和站成不同姿势的奇形树木,像一株株张开的小伞。喀拉塔斯一直是小塔斯别克家的牧场。每年春夏秋三季,全家人都要骑马牵驼搬着毡房,赶上牛马羊群,在祖先留好的老地方上,支起一顶灰白色的毡房住上很久。一个自然村庄的毡房,都在这片草原上,每一家只隔着5公里左右,能看见对方的家,却听不到对方的声音,就是一个人骑马的距离。   过节放假,小塔斯别克都会来这儿,往往要住很长时间,甚至赖着不想下山、不想去上学。有时,爸爸妈妈会由着他,但却不想让他闲着,给一把鞭子,让他跟着羊群屁股去放牧。   塔斯,又被拆开了,成了一个人的名字。   居住在阿勒泰的哈萨克人,他们除了对生活的要求很简单以外,给一个地点或一个婴儿起名字也同样简单;既不太讲究什么人生致远的意义,又不太追求宏远伟大的词句,往往使用一个极有特征的东西,就完成对一个新地点和才出生的人的命名;人,对生命而言就是一个符号。随意、随便、随手,不像汉族人起个名字总是搞得远名传播,总是喜欢与壮美、发达、富贵,甚至是与文化文明联在一起,追求时尚、崇拜古人,结果弄得复杂双繁琐,读起来非常拗口容易产生歧义。   哈萨克人就有这么一种能力,用一种有意思而且简单的办法,把一份平凡普通的日子,过出了散发着家乡和故土浓味的生活。   牧场东北角是一块不大的坡地,上面是一大堆黑色石头。可能是时间太长,黑石头的下半截子就埋进草丛和泥土里,只露出大半个身体怅然地瞭望四周。更多时候,黑石头沉默得就像一堆皮肤黑黝黝螧睡不醒的男人。这个牧场的地名也源于这堆来自不知何年的黑石头。黑石头大大小小、横放竖立,乱七乱八地散在那儿,类似没有丁点时间观念的牧民。石头们之间大概过于熟悉,相互间没了规矩,亮着浑身上下一体的纯黑色,站坐卧趴的醒,直平斜歪的睡,和自由散漫惯的牧场成了一家人。黑石头从不拒绝谁来靠近,不仅人类可以去看、去坐、去躺或靠仰,压在它们的身体上想人生、想世界、想是非;就是畜群吃饱喝足了、吃累嚼烦了,或是走的四腿身子疲乏了,也会习惯地跑过来,用自己喜欢的姿势,舒服地把绵绵的身子紧靠在石头上。牲畜们靠着石头,想不想问题人不知道;人靠在石头上,沉浸于温暖的喜悦间自然会遐思万千。靠在了一片温暖的地方,生命才会充满激情,包括这一群不停走路吃草、然后不停生育繁殖羊羔的羊群,它们也早已经和这儿的人一起,懂得去享受着一份共同拥有的惬意生活。   小塔斯别克的爷爷说,石头早早早早就有了,是从天上掉到人间的陨石,天上来的东西,在这里并不神秘。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放牧时就亲眼看到了,所以,黑石头早早早早早就是他们家老老老老的亲戚了。包括他们家养过的羊群,经过几千年的交谊,一代一代地传下来,永远和黑石头有着一份类似族人的亲近。   以前黑石头堆是开放的,谁想看就来看,想敲几块回去就敲,甚至有人把一些小石头拉走了也无人来管。可是前几年,黑石头突然被文物局和旅游局用铁丝网围起来,而且,建的时候人来人往热火朝天,围着栅栏里的黑石头铺出一条条漂亮的木栈道,盖了一扇很高大很漂亮的红砖门,用铁门、大锁和告示牌栏着进去的道路。听说将来政府要大搞旅游、要收外地人的门票,一人15块钱;比起放牧和掏劲打工来,挣这份钱真容易,就像睡着大觉做着美梦就娶上了媳妇。收不收门票仿佛与羊群无关,它们还是习惯地靠上去,挨不上温暖的黑石头,只能靠近围栏的网子去卧。即使身子挨不上,拖长的一地影子,都能在黄昏时靠上黑石头。直到傍晚,树梢上阳光消失了,它们才像告别自己的祖先,恋恋不舍地归圈入栏。   小塔斯别克很喜欢在这儿。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就来自于喀拉塔斯牧场,是爷爷一出门就转身回头起出来的,爷爷出门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黑石头,祈望孙子能像石头一样成为真正的男人。所以,他与牧场之间有了一种特别的亲近。他喜欢住在这里放羊,坐在高高的坡地上,看着鱼群一般游动的羊群,顺着绿色草地梳子般地吃过来又吃过去,先是吃着花朵、然后是草尖,接着是草叶,然后是草茎,就像一群不知疲倦乐于勤耕的农民。有时,想这群静默中的黑色石头,突然离开家乡和亲人,到了地球这片陌生的地方,会不会心有怀念思恋,情有悲伤忧愁?它们在宇宙里怎样发出闪亮的光泽,穿过广袤的银河系从地球边缘擦肩而过,最后,怎样在偶然之间訇然落地,从此变得黯然无色、噤无声息,开始对宇宙生活的无尽怀念。羊群蜂涌着波浪似跑下山坡,他就会把身体靠上石头,两条大腿分开搭在前面的小石头上,透过两条腿构成的三角形中,看湛蓝得醉人要死的天空,白得像羊羔绒毛的白云,还有一动不动睡着的松涛。他喜欢悄声说话的白桦林和细声碎语的山杨林,喜欢听啾啾娇语的鸟声和溪流傍晚的吟唱,他觉得它们才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每一块黑石头都很温暖,甚至有些烫人,这是太阳从宇宙家乡送来的绿色食品。即使进入深秋,天气变得凉意,石头依然温暖如初,总是从坚硬的内核里一股股向外辐射出温温的热量。羊群虽然依旧跑来找黑石头,可是,圈住后晒得再温暖的石头,也给不了它们多少的温度。羊群只能在臆想的温暖中,沉湎着昔日里无限欢喜的梦幻。这儿,只能成为它们聚焦后,等待告别今天的最后一场剧目。   黑石头面前,小塔斯别克觉得自己早已是它们的亲人,是那种一旦相见就立即熟悉的祖先。   即使围住了,警告不让人进去,他也有自己的办法进去。先把衣服、清水和食物裹在一团,轻轻抛到圈里的草皮上,再像壁虎那样爬进去,然后再和黑石头紧靠在一起,有时酣然入梦,有时遐想联翩,有时脑子会空无一物。羊群进不去,只能在网子外面卧着趴着。傍晚时分,吃饱的羊群会熟练地涌过来,在它们熟悉的地方围着自己的主人咩咩乱叫,在一片童音的叫声里找到主人,然后把主人从睡梦里弄醒过来,告诉主人这一天结束了,该跟着它们一起回家归圈。   更多的傍晚时分,小塔斯别克熟悉地找到这儿,望着向他凝视的羊群,数也不用数,扬起胳膊大呵一声,就把做好准备的羊群赶走。黄昏的世界里,姿态之优美、画面之美丽,他犹如一位自信满怀的帝王。   说是小塔斯别克在放牧羊群,不如说羊群在放牧着小塔斯别克更恰当。爷爷老是这么评价他。其实很简单,并不是指责或抱怨他放羊不认真,这儿的所有羊群都是这样放的;而是用这种反复诉说的办法,去回忆他自己曾经有过的生活。爷爷就是放羊时认识了奶奶,然后一起唱歌一起憧憬,最后和奶奶过着相爱美妙的一生。   小塔斯别克领着他的羊群,平缓走过草地,每一条细细长长的影子,晃动中虽然杂乱却透着韵味。眺望和目睹着远方,他们更像大地上的卫兵,以巡访的方式守护着家园。   喀拉塔斯,带着苍天赐予之力,完成了对大地生命万物的启迪,也完成了草原和一群人的命名。宇宙式地结下了对人类、对太阳、对草原、对时间的悠悠深情;它们也成了一种人类回家的方向,成为时光对世界的追忆者。   深夜清凉的沉默里,喀拉塔斯的黑色石头,是否正以绵绵的怀念,体味着天穹深处,曾有过的光亮和温度?      二〇一七年八月九日初稿于乌鲁木齐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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