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夹在童年里的槐树芽（散文）

　　　　 引言：童年的记忆是零碎的，影影绰绰，但总有一些回忆是那么刻骨铭心。一条路上的槐树嫩芽满足了一个孩子吃的欲望，由此而引出了一个神秘的乞丐。一段刻在心里的图景成了岁月的底片，成了一个孩子挥之不去的缠绵的追问。　　 　　 1　　 印象中，我的童年没有饥饿，没有生活上的窘迫。一日三餐虽然粗糙，但足以果腹，一身衣服即便有了补丁，但依然干净整洁。也许，童年本身就是一段容易知足的时光，面对生活的点点滴滴，过滤掉硌人的石头瓦渣，留下的就是美美的回忆了。　　 然而对于吃，仍旧是充满了向往的，所以对于过节就分外期盼。但那个时候过节无非就是包饺子，或者吃一碗长面，并没有什么奢侈的碟碟盘盘。随着岁月的流逝，刻在记忆中的痕迹反而是模糊的，至少那些细节已经无法一一再现了。　　 当如此鸡零狗碎的事情暗淡在日子的波澜里时，一条沙路所承载的往事却一直那么清晰。那条路的两边长满了低矮的密密的槐树，而那些冒出的嫩芽在一个孩子上学路上是那么美好地满足了他舌尖的欲望。　　 那个孩子就是我。　　 那是一条我上学必经的沙子铺砌的路。经常来来往往，对路边所有的东西熟视无睹了。不知是什么时候，却独独盯上了刚刚冒出枝头的嫩嫩的槐树芽：薄薄的，湿湿的，颜色像浮在阳光上，闪闪的，亮亮的。　　 我小心翼翼地掐下一撮，送进嘴里，慢慢咀嚼，淡淡的涩味就在唇齿间回荡。当我从书包里掏出母亲烙的热饼子，掰下一块揉进嘴里，随着牙齿慢慢磨合，那股淡淡的涩味竟然变成了不可名状的香味。我顺势扳住头顶的一根树股子，连着揪下几撮嫩芽，再掰下一块饼子，一起塞进嘴里，美美地吃了起来。　　 我对我的这个发现既充满了快乐，又有一丝羞涩。所以常常是在一个人去学校的路上独自享用，如果看着远远地有人来，我就会赶紧走开。　　 一次，就在我忘情地沉浸在馍馍和槐芽混合而成的美味中时，一个十分温和却足让我惊悚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　　 “那些嫩芽上有土，不干净！”　　 我慌乱地回过头，嘴憋得鼓鼓的，来不及咽下槐芽和馍馍。　　 原来是他。　　 　　 2　　 准确地说，他是一个乞丐。但他和我见过的所有乞丐不一样。他脸白白的，穿着干净整洁，只是头发很长，也许是长时间没有洗的缘故，整个头发黏在一起像毡子似的苫在他的头顶。　　 他经常来我们吉坪村乞讨。常常是背着一个蛇皮袋子，胳膊夹着一根木棍，很小心地推开某户人家的院门，羞赧地站在门口，轻轻地说着：“多少给点就算了。”　　 我的记忆里，村子的人从来没有把他当作乞丐。常常是把他让进屋子，要么舀上一碗刚好了的饭，要么就是给一个浑全的大饼子。每到这时，他就会推辞，一边推辞一边说：“多少给点就算了。”然后会掰下饼子的一点留给自己，多数的原留下。　　 但是谁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来，这么年轻怎么会出门讨饭。当然，也不会有人去问这些或许会让他难堪的问题。　　 让村子里的人对他刮目相看的是他曾坐在村口的石头上，一边吃着讨来的馍馍，一边给我们几个小学生讲解应用题的情形。随着这个事情的进一步发酵，村子里的人居然有鼻子有眼地说他是一个高考生，仅差几厘落榜了，所以他就出门乞讨。对于这样的说法，现在想来那也许只是村子里的人的美好想法而已。　　 　　 3　　 他晚上居住的地方是离村子不远的一个瓦窑。那座瓦窑就在我上学路的旁边。和他混熟后，我是常常去那座瓦窑。里面黑咕隆咚的，只有从顶部射下来的阳光给那个狭小的空间注入一点光明。　　 “你等着，我给你拿点吃的，你尝尝。”一次放学后我钻进他的“家”。他诡秘地朝我一笑，从三块砖头架着的铁锅里拿出一块饼子，里面夹着一层嫩嫩的槐芽。“这些槐芽是我用水一遍一遍洗的，用盐和调料拌过了，尝尝，是这样吃着香，还是你那样吃着香。”我脸红了。　　 后来，他好几天没有来我们村子了，我路过他的“家”，发现他的“家具”在，人却没有。　　 就在大家困惑的时候，他出现了。这次他胳膊下没有夹木棍，只是用手提着那个蛇皮袋子，在靠阳的地方蹲下来，解开袋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折叠式小凳子，接着拿出了一个扎鞋子的机器。原来他要“改行”了。　　 他的生意很好，几乎一天不得闲。讨饭时，他不像乞丐，做生意了，他又不像生意人。鞋子补好了，问他多少钱时，他还是羞涩地喃喃地说：“多少给点就算了。”人们把钱给他时，他不接，只是忙手里的活，说着“多了多了”，任人把钱放进旁边的工具盒子里。他看也不看，似乎那些钱和他无关。　　 　　 4　　 那段深深嵌进记忆中的时光很美好，有阳光的明媚，有槐树芽的纯香，也有一个很神秘的他。但是他又一次不来我们村子了，而且时间很长。我也去瓦窑看过，“家具”没有了，空空荡荡的只剩下涌动的昏暗。　　 村子里的人又说，他回家去了，准备来年的高考去了。　　 我呆呆地站在一棵低矮的槐树前，也愿意相信他去准备考试的事情是真的。　　 我摘下一片槐芽，慢慢地放进嘴里，然而再也尝不到那香味了，反倒是越嚼越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