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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舞】姜泊老宅之幻(散文)

时间:2020-09-09 00:42
     2017年6月初,我随摄影采风团进入昌邑市卜庄镇姜泊老宅,这座建于民国初期的老宅,其布局俨然,古朴典雅,彰显着中国北方农村古老民居建筑中灵动的神采。   在这座老宅里,我突然有了一种穿越的错乱感。记不清是在哪一个时刻走进虚幻的,站在门楼前时还是清醒的,我抬起头看了看天空,看了看披着阳光的门楼,还有老宅西边的那棵大树。感觉天蓝得有点过分,树绿得有点耀眼,六月的阳光明亮得有点眩目,门前的灯笼和南窗上的窗花在阳光里红得太冽艳,有一种妖冶感。   此后的记忆就混乱了。院子里的摄影师和模特们在忙碌着,定格着一个个复古的瞬间。穿了旗袍抱了琵琶的女子在院中款款而行,拈了轻罗小扇风情万种的娇娘在半倚着轩窗沉思凝眸;娇的腮,红的唇,细的腰,丰的臀,凝脂的腿,兰花的指,变成层层叠叠的意象,迎面扑过来,逼仄着我的眼睛,也逼仄着一段老时光。   我看见青砖黛瓦突然地动容,那些老记忆就活过来了,所有的物件都活过来了。顿时,宅子里声色逼人,鲜衣怒马。旧砖泛起了当年的青色,门窗浓郁起初时的红绿。红红绿绿的宅院,霎时生出一种热烈、朴素、坚定和丰茂,散发出温暖而有力量的光泽。   一棵硕大的牡丹生在大门的迎面,怒放着,有着花王的端庄,大气,和国色天香。满满的富贵,满满的中国风。一棵青藤顺着西厢房的墙壁攀爬,看似漫无目的,却张扬地占满了一面墙。大门洞的上方嗷嗷待哺的小燕子叽叽喳喳张着豆瓣黄的小嘴,焦急地等待着父母采食归来。青花的门帘里,唱匣子飘出一个女人用海豚音唱的糯软的歌,黏黏的,软软的,像一种暧昧缠上来,拂都拂不掉。   大门响处,一个穿着灰色棉布衣裤的中年男子挑了一担水走进来,担杖两头随着他的脚步忽闪忽闪地上下跳跃,步履匆匆中,桶里的水竟然纹丝不动静若镜面。两口大缸各在东西厢房的北窗下,深褐色的瓷质发出一种幽幽的光。这两口大缸盛着宅子里所有的用水,东家要求他每天把水缸挑满,不光是为了这个家族的日常,还储备着一旦“走水”时急用。   挑水人的脚步因为加快而有点凌乱,今天,他有点一反常态。早上,东家请了唱西河大鼓的人来到宅院,乱了他的心,他要赶着在开场前把大缸挑满,不想白白错过了这一年一度的小欢娱。   每年麦收前,东家都要举行一个这样的仪式,把当地有名的大鼓艺人请到家里,唱堂会一样唱上几段,四面的邻人都赶过来,就像庆祝麦子的成熟,闹腾上一阵子,人们怀着对丰收的祈望和对天地的敬畏,慢慢散去。   东厢房的大缸南边已经摆好了八仙桌和两把椅子,桌子上搭了红布,摆了茶壶,书鼓、醒木、扇子,铜板。桌子前面的凳子旁,几个孩伢在等着闹着,稚嫩的声音如同天籁。西厢房里推磨的声音也不同寻常了,石碾子比平时的速度快了很多,与磨盘相撞发出低音的隆隆声,像天际滚过的雷声一样掩盖了粮食噼噼啪啪的呼救声。佣人周嫂将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拿了一块抹布在二楼廊檐下,漫不经心地擦着栏杆,这个心眼多的女人,早早为自己听大鼓找好了位置。   正堂里,东家端坐在靠东山的太师椅上,穿了原白色的绸褂和黑色的绸裤,脚上蹬了一双黑色的布鞋,鞋口露出雪白的袜子。两个唱大鼓的艺人和往年一样,穿了灰色长衫,带了礼帽,坐在靠北墙的两把椅子上。三杯茶正升着袅袅的热气,弥漫着一屋子的茶香。说唱的艺人一边和东家说着客套话,一边拿眼睛打量那块挂在东墙上的写着“晋善堂”的横匾,他在心里惊叹着那几个字的不凡;拉三弦的艺人一边附和着,一边用眼睛盯着摆在东家身后的条案上的大肚青花瓷瓶和摆在条案北边的美女画像摆件。东家话语缓慢而沉稳,谦和地与两个艺人说着话,这个让柳疃丝绸远走他乡的男人,身上有着世风的干净和义气,有着光阴的贞静和淳朴。   太太在正堂靠西山的寝室里,手里拿着一小串菩提珠,神情温和地坐着。阳光透过木格的窗棂漫进来,朦朦胧胧照在蓝花布的褥子上,有了一种静气。一床蓝花布的被子顺着窗台叠着,一个蓝花布做的老虎枕头放在被子上,斜斜的阳光撒落在它胖嘟嘟的背上,更显得它娇敦可爱。窗台上放了一个紫红色的帽盒,被阳光一暖,散发出一种老檀木的香气。紫色的炕桌靠西墙放着,上面摆了茶水点心和一把菖蒲编的团扇。炕下靠西山的墙边摆着太太的梳妆台,梳妆台上放着精致的妆奁,梳妆台前放着一个绛紫色的柜凳。太太穿了一件藏蓝色的棉布旗袍,因坐着,显得体态越发丰腴,白皙圆润的脸,眉目清秀,温婉娴静。头发上用了头油,明亮亮的,一丝不乱,在脑后盘了一个发髻,髻旁扣了一朵珠花,秀美中流露出灵动。她没有吃茶也没吃点心,只是干巴巴地坐着,转动着手里的珠子,单等东家那边的一盏茶尽,去院子里听大鼓。房间里的一切都是老光阴的味道,有着说不出的颓迷和性感。   二楼上的少夫人和小姑子对听大鼓就不那么上心了,春香暖玉的两个人正站在窗前,低了眉眼,喃喃私语。少夫人穿了一件月蓝色的软缎旗袍,盘了当前时尚的垂丝前刘海髻发式,白嫩的俏脸上,唇红齿白,明眸善睐,春色荡漾。小姑子上身穿了一件粉色滚黑边的褂子,下面是一条黑色的学生裙,剪了一个齐耳的学生发,齐齐的刘海下两弯秀眉,一双杏眼,小巧的鼻子,乖巧的嘴巴,笑意盈盈中满是青春的甜美。两个玉人儿被初夏的阳光,寂静的时光拥簇着,花影日影人影重重叠叠,到处是细细密密的欢喜。春天的枯梅插在瓶中,摆在案上,还是风烟俱净的模样。一阕刚刚赋就的新词散发着墨香,字迹玲珑又不失风骨,不知是出于谁的妙手。风小心翼翼地溜进来,偷偷翻动案上的一本古诗词,就像它认识字一样,翻了一遍,又翻了一遍。   “瞧,我哥回来了!”靠近窗口的小姑子轻呼一声,将眼睛看向楼下。少夫人怔了一下,眼睛急急地望出去,从大门口到正堂门口,热切的眼神走了一遍,院子里除了几个闹着的孩伢,没有别人。小姑子“嗤嗤”地笑起来,“说你想我哥了还不承认。”缓过神来的少夫人方知受了捉弄,收起七分的羞涩三分的失望,轻笑了一声,“越来越没有正形了,如此下去,当心找不到婆家。”这样说着,心里却泛起一股幽怨:唉,少爷去南方的商铺已经两个月有余,也该回来了呀。   这时,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一些人。年龄大的每个人都得了茶,坐在东厢房的荫凉处闲聊,谈着天气和收成。挑水的得了闲,推磨的也已经悄无声息,管家和账房先生站在南边的二楼上,隔了窗户留意着下面。东西厢房的二楼上,干活的伙计在探头探脑。   鼓点和三弦响起来,所有的人都到了院子里,院子里却有了一种空寂感。一院子的人或站或坐,都寂寂无声,只有那唱腔,在院子里横冲直撞。这唱腔不是唱出来的,是吼出来的,有着悲音,像撕开日子发出来的裂帛之声,也像撕开生命发出来的铿锵之音,有着一种与天地光阴交融在一起的大气凛冽。或说或唱,声音里也满是老旧的光阴之气。   所有的人都被这唱腔袭击了,呆住了,无法动弹。我也呆立着,可是,我并没有听懂。鼓点,三弦,铜片,或悲或怒的苍凉之音,跳跃在阳光,微风,花香之间,碰撞,融合,再一起消失。我只能捕捉,收藏,回味。过后细细回想起来,西河大鼓的魅力不是让人惊艳,让人懂得,它独独的味道是为了让每一个听过它的人怎么也忘不了。因了忘不了,才生出一种念念不忘的情愫,是了,它的唱腔里就是有着这样的霸道。   一曲唱终一曲开始,可是,总免不了曲终人散。唱大鼓的收了腔,院子里顿时喧哗起来。人们像突然惦记起自己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干,说笑着四散开去,脚步匆匆地回到了日复一日的日常中。   散去了,一切都散去了。他们隐到了古宅的每一个角落里,隐到了我看不见的时光里。而我,却站在那里,不想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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