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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巢】银河的手臂(散文外二则)

时间:2020-10-22 00:25
     从小到大,看周围,没改变的只有天上的星星。   它们没少也没多,这是我的猜想。我小时候不只一次数星星,但没有一次成功。星星像倒扣的扎满了窟隆的水桶,射入桶外的光亮。星星像深蓝海滩晾晒的珍珠,风干后发出贝壳的石灰质的淡光。星星是天外不知疲倦的守夜人,记录着地球的转速。星星假如少了——比我出生的时候少了两颗——也没人发现,更没人痛心、追查或在网上搜索。所以我无须什么证据就可以说星星没变化,星星一颗都没有少,没被拆迁以及列入GDP。星星像夜的森林中的无数野猫的眼睛,睽视人间。   我看到星星会想到童年。我觉得童年的星星大而亮,离人间比较近,我甚至想说出那时的星星也处于童年。为了不让人笑话,这话还是不说的好。我童年的地方有两山、一河,三层的楼房有三座,最繁华的莫过于满天星斗。那时有人逗我,说天下只有赤峰有星星,其它地方的夜如铁锅一般沉闷。这人还说那些下火车、下汽车的人,就是从外地来看星星的人。我听了真是自豪,以为星星是赤峰夜空结出的果实,像杏树结香白杏、桃树结水蜜桃一样。我从赤峰七小放学经过长途汽车站,见下站的人——他们东张西望,灵魂像被售票员收走了;牧区的人冬天穿着沉重的皮袄,脚蹬毡靴;有人拄着拐棍。我见到他们心领神会:唔,又是来看星星的。夜晚看星星的时候,我在心里分享外地人特别是牧区人看星星的喜悦。   小时候,我家络绎不绝地经过各路亲戚,他们到我家,然后去北京或呼和浩特,还有人奇怪地前往集宁;或者从北京、呼和浩特、集宁到我家休息一段儿,回他们自个家。一次,我大着胆子问一位亲戚:你上这儿来是看星星的吗?他竟想了很长时间,说是的。我又问,那你去呼和浩特看什么呢?他说看病。   天没亮,我和我爸我妈乘火车去甘旗卡,马路上所有的路灯都照着我们三个人。我爸的咳嗽像是问候路灯——它们在寒冷的夜里没结霜花,空气中带着冬天才有的铁锈味。星星挤在南山的背后,说它们潜伏在山后也没什么大毛病。南山戴雪,黑的沟壑如马的肋条。在新立屯我们吃了马肉饺子,我爸知道后很生气,我觉得味酸。   星星从克什克腾、巴林左旗和右旗那边飘进英金河的水面上,我趴在南岸,从草叶的缝隙往河里看——星星在洗澡、在悠游、在串门,而一颗空中落下的鸟粪吓跑了河里所有的星星。   我今天仰望星空的时候,关于星辰的知识一点儿没增加,而星星既没多也没少。观星使人感觉自己是近视眼,看不清它们,而它们又确凿地存在着。星星没有老,是人老了。星星没被氧化,它们身上没有自由基,不会脱发与肾亏,更不会得结肠炎或酒精肝。说到底,谁也不知道星星是什么,约略听说它们是发光的飘浮在太空的石头,这只是听说。人到老,对星星的了解也就是这些。印裔物理学家钱德拉塞卡比我们知道得多一些,说星星也会变瘦、变矮。当我们听说我们眼里的星光是千万年前射过来的之后,不知道应该兴奋还是沮丧,能看到千万年的星星算一种幸运吧?而星星今天射出的光,千万年后的人类——假如还有人类的话——蝾螈、银杏、三叶草或蕨类才会看到。如此说,等待星光竟是一件最漫长的事情。   群星疏朗,它们身后的银河如一只宽长的手臂,保护它们免于坠入无尽的虚空。      【夜空栽满闪电的树林】      闪电是上帝的胡须,我们终于有机会见到上帝的侧面肖像。相信上帝的人,才怀疑过上帝的存在。契诃夫一辈子都在怀疑上帝。他的父亲对上帝过度信仰,契诃夫在打骂和唱诗中渡过了悲惨的童年。契诃夫看到俄罗斯农民在信仰中愚昧的活着,没有人也没有神灵帮助过他们。巴斯德是微生物学的创始人之一,发明了疫苗,他总结一生的科学研究,结论是上帝存在。   被闪电照亮的地面如有发生了地震,看的清草的颤抖。闪电下,河流的浪头比白天更多,如同石块倾泻。   闪电更像一棵树,它的根须和树干竟然是金子做的。当雷雨越来越浓时,天空栽满了闪电的树林。一瞬间,长出一棵。雷雨夜,天上有一片金树林。   草被闪电照的睁不开眼睛,手里接的雨水全洒在袖子上。草刹那间看到自己的衣衫变成了白色。秋天还没到,闪电收走身上的绿色。草想象不出自己明天变成一身素衣。   闪电照亮山峰的面孔。山沉睡的时候脸上柔和,崖上的松枝有如乱发。山睡了之后,一堆堆灌木向上潜行。山在闪电里醒来,看清了云的裂缝。云被沉雷震裂,如黑釉的大碗分成两半。   闪电之下,河岸的树林比河水走的更快。明天出现在河岸的树将是陌生的树。人并不认识每一棵树,就像不认识每一只羊,每一只甲虫和蚂蚁。河岸的树趁着夜色奔向了远方,走的相当远。我在贝加尔湖左岸见到一株斑驳的杨树,像我老家的树,摸一下更像。我问它,你到过赤峰北河套吗?树飒飒然,在风中吐露一串话,如布里亚特口音的蒙古语。我看它周围的树,觉得这是个移民部落,阜新的、朝鲜的、甚至有一棵树来自布加勒斯特。闪电照亮奔袭的树林。树停不下脚步,前呼后拥,枝叶牵携,脚下溅出泥浆。   闪电是天的烙铁。我老家早先把熨斗叫烙铁,其实它们是两种东西。在马的臀部作记号的是烙铁,而非蒸汽熨斗。天的烙铁把云烙的大叫,叫声传出十八里。天为什么在云上作记号呢?怕云跑丢了或云犯了罪?天的事只有天知道,富兰克林用铜线风筝把闪电招下来,差点被电死。   闪电是天送给地的焰火,让人间娇滴滴的,化学药剂的带图案的焰火显出可笑。闪电是力量,所有力量都带有野蛮特征而不是表演性。闪电多么美,瞬间照亮一切瞬间,收回自己的光,让夜空继续深厚。闪电让夜里的生物清晰。蓬松的泥土里藏着白色的虫卵,松针比松鼠尾巴更蓬松。   闪电是一条站立的火的河流,它不会是上帝的胡须。这条河流分成许多干流和支流,从雷流出,回到雷里。   闪电像夜空突然醒来。      【雨滴耐心地穿过深秋】      雨滴耐心地穿过深秋。   雨滴从红瓦的阶梯慢慢滴下来,落在美人蕉的叶子上,流入开累了的花心里,汇成一眼泉。   雨滴跳在石板上,分身无数,为寂静留下一声“啪”。   雨滴比时钟更有耐心,尽管没发条,走步的声音比钟表的针更温柔,在屋檐下、窗台上,在被雨水冲激出水洞的青砖上留下水音的脚步声。时间在雨滴里没有表针,只有嘀哒。清脆的声音之间,时间被雨滴融化了一小节。被融化的时间永远不能复原,就像雨滴不能转过身回到天空。   秋天盛满繁华之后的空旷,秋天被收走的不光是庄稼和草,山瘦了,大地减肥,空中的大雁日见稀少。   说秋月丰收,这仅仅是人的丰收,大地空旷了,像送行人散尽的车站月台。   让秋天显出空旷还由于天际辽远,飞鸟就算成万只飞过也不会拥挤。云彩在秋天明显减少,比庄稼少得还快,仿佛说,云和草木稼穑配套而来,一朵云看守一处山坡。庄稼进场,青草转黄,云也歇息去了。你看秋空飘着些小片的云,像鱼的肋条,它们是云国的儿童。   浓云的队伍开到海的天边对峙波涛,波涛如山危立,是一座座青玉的悬崖,顷刻倒塌,复现峥嵘。   雨滴是天空最小的信使,它的信是昼夜不息的滴水之音。在人听到雨滴的单调时,其实每一声都不一样。雨滴的重量不一样,风的吹拂不一样,落地声音也不同。雨滴落在鸡冠花上,像落在金丝绒上哑默无声。雨滴落在电线上,穿成白项链,排队跳下地面。   秋雨清洗忙了一年的大地。大地奉献了自己的所有之后,没给自己留一棵庄稼。春雨是禾苗喝的水,夏雨是果实喝的水,秋天是大地喝的水。土壤喝得很慢,所以秋雨缠绵。人困惑秋天为何下雨,这是狭隘的想法。天不光照料人,还要照料大地与河流。古人造字,最早把天写作“一”,它是广大、无法形容的一片天际;尔后造出两腿迈进的“人”字。把天的意思放在“人”字肩上曰“大”,而“大”之上的无限之“一”,变成现在的“天”字。天在人与大之上,要管好多事。   天没仓库,不存什物或私房钱。天之所有无非是风雨雷电,是云彩,是每天都路过的客人——飞鸟。天无偏私,要风给风,要雨给雨。风转了一圈又回到空中,雨入大地江河,蒸发为云,步回天庭。这就像老百姓说的,钱啊,越花越有。像慈悲人把自己的好东西送给别人,别人回报他更好的东西。   深秋的雨,不再有青草和花的味道,也没有玉米胡子和青蛙噪鸣的气息。秋雨明净,尽管有一点冷。雨落进河流,河床丰满了一些。河流飘过枫叶的火焰,飘过大雁的身影。天空的大雁,脖子比人们看到的还要长,攥着脚蹼,翅膀拍打云彩,往南方飞去。河流在秋天忘记了波浪。   雨滴是透明的甲虫,从天空与屋檐爬向白露的、立秋的、寒露的大地,它们钻进大地的怀抱,一起过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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