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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我的母亲离世，我常常会在梦中与母亲相见。近些日子，离世十六年的母亲，几乎天天在我的梦中出现。我想，一定是远在天堂的母亲惦记着我。此时正值隆冬时节，望着窗外纷纷飘落的雪花，想起天堂的母亲，我已是泪眼模糊。关于母亲的记忆，如漫天飞舞的雪花在眼前飘来飘去。
一个人来到这个世上，不曾享受过快乐和幸福，是何等的悲伤。十六年前我的母亲走了，带着她一生的悲凉去了天堂。天堂可有春天，我是多么希望天堂的母亲再也不会有不幸和悲伤缠绕。一想起母亲的一生，痛就在心底翻腾。善良朴实的母亲，一生只为别人着想，付出那么多却很少得到回报。带着遗憾，母亲走完她痛苦的一生。母亲走的那么匆忙，可我还没有更好的孝敬她呢，这便成为了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因为我的父母是包办的婚姻，从我记事起，就从来没有看到过父母之间有多恩爱，更何谈幸福会出现在他们的婚姻生活里了。等我成人也曾试图劝我的母亲走出那悲哀的婚姻，而母亲是位极具中国传统的女性，宁愿守着那无爱的婚姻，无望地走着，一直用心去爱她身边的每一个人，并用她的耐心去咀嚼品味着她痛苦的婚姻生活。
总想为母亲写下一点什么，但是不能。母亲走过了太多的痛，我不知从何说起，有关母亲的点点滴滴，却时常涌动在我的心底。
从我记忆时开始，勤劳、善良、贤惠、寡言、漂亮的母亲，就定格在我幼小的心灵深处。我的母亲虽说没有文化，但她却很有爱心，又很通情达理。村子里谁家有难处求到母亲，她从不会拒绝。左邻右舍及全村子的男女老少，若是谈起我的母亲，没有一个不对她竖起大拇指的。母亲年轻时既漂亮又很能干。在大集体生产的时候，每次派工，她都会央求队长分派给她与男劳力同样的活，目的就是可以得到与男劳力同样的工分来养家糊口。村民眼中，母亲有一个吃公家饭的男人，她却争着抢着去干重体力活是自寻苦吃，可又有谁知道母亲心里的苦痛和无奈呢。儿时，我的父亲在城里工作，很少回家顾及我们母子五人的生活，所以我们母子的一切都要靠母亲一个人的劳动所得过生活。在我幼小的心里，我的母亲偷偷掉眼泪的情景就像一部永远播放不完的故事片，那么长那么久，直至今日在我心底也还时常会播放出那一部老故事片来。后来，等我慢慢长大了，才懂得也许母亲唯一可以用来宣泄自己的悲与苦的就是那无声的眼泪吧。推开那扇记忆的窗，父亲的影子在我的眼中、心里或许只是一个虚幻，那时父亲虽说很少与母亲吵闹，但我从他们身上不曾找到过一点点夫妻相爱的影子。有的，也许只有责任。儿时的我，尽管不是很懂得爱究竟是什么，但是我知道母亲虽然不曾从父亲那里得到一丝的爱，但是她却用尽了她所有的爱去爱她这一生唯一的最爱。至今我依然清晰地记得，每当我的母亲估摸我的父亲要回家了的日子到了，母亲的眼神是亮的，喜悦的、充满期待的，而当父亲踏进门槛的一刹那，母亲脸上的那一抹淡淡地微笑就像是一朵绽放的花，我读得出那是母亲对父亲的深爱，那一刻我的母亲应该是快乐的吧。
我知道，母亲的那一朵从内心深处绽放出来的花儿很快就会凋零，因为我的父亲每次回家都是匆忙地来去，留给母亲的又会是漫长的期待。其实，即便是我的父亲回来，从来都不会帮母亲做任何家务，有时，躺在大炕上睡觉的父亲，全然不顾瘦弱的母亲摇摇晃晃地挑着两桶水从村北头一直挑到村南头的家。三伏天，炙热难耐，母亲摇摇摆摆地挑着水走在巷子里，早已经被汗水浸得泛黄的那件肥大的白布褂子湿漉漉地贴在她瘦弱的脊背上，脊骨突兀让人见了心酸，额头的汗珠像雨滴刷刷直流。数九寒天，地上结满厚厚的冰，村北那口老井口的边上早已是光滑滑的冰闪着寒光，有几次，母亲都差点滑落到深井里。
“他大嫂，他大哥不是回来了吗？你怎么不让他帮你挑水呢？”巷口迎面的婶子大娘望着瘦弱的母亲心疼地说。
“婶子，他大哥从来都没有挑过水，他哪里吃得了这个苦。”善良、宽厚的母亲只是微微一笑，她宁可苦了自己，怎么舍得让我的父亲受累一点呢。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的母亲默默地走着，无怨无悔地付出养育着我们四个儿女。那时，家里条件很困难，加上母亲的双乳生病，不能用她的母乳哺育我们，在村里一位婶娘的建议下，母亲养殖着一只羊。尽管母亲是用那只羊的奶水来哺育我们长大成人的，为此，母亲却付出了比一个平常母亲更多的辛劳。为了这件事，母亲一直觉得是她愧疚于我们四个儿女。母亲常说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她的孩子不能喝上她一口母乳，母亲常常让我们感恩于我们的羊妈妈。母爱大于天，我们的母亲和我们的羊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称职的两位母亲，我们会感恩一辈子的。
从我记事起，我的母亲每天都是忙碌的。当年的母亲是多么的辛劳啊，她就像一只永远不会停止旋转的陀螺一样从早转到晚，有时候甚至不辞辛苦地通宵达旦做这忙那。除了一天必须的下地劳动挣工分、在家不仅要照顾我们四个儿女的饮食起居还有缝缝补补忙不完的针线活，还要饲养我们的羊妈妈。不论是风吹日晒，还是遇上雷雨当头，当其他村民收工已走在回家的路上去休息、吃饭的时候，唯独我瘦弱的母亲一个人留在田间地头找寻割着喂养我们羊妈妈的青草，身影是那样的孤单。母亲每天都要给我们的羊妈妈准备草料，只要是有青草的季节就如此辛劳。日子一天天地滑过去，我们四个儿女也一天天地在长大。忘不了有多少个夜晚，煤油灯下做针线活的母亲，因为一天的劳累打盹不小心被针扎破手指，惊着了的母亲，甩一下手指上的血继续做着针线活。我依然清晰地记得，躺在大炕上缠着在纺线的母亲讲故事，听着、听着我枕着嗡嗡的纺车声入梦，梦醒来时，煤油灯下母亲手摇纺车疲惫不堪的瘦影投影在西墙上，那是一幅极富画面感的动态画呈现。虽说有一点苍凉，但没有一丝苍白，因为那是我的母亲，那一刻的真实写意。我的母亲不仅勤劳更善良，她除了给我们四个儿女做针线活外，还包揽了公婆和几个小叔子的针线活，可想而知当年的母亲是多么辛劳度日的啊。我的母亲年复一年地为我们付出，用她的辛苦、勤劳和善良，养育着我们四个儿女健康成长。儿时的记忆里，母亲的身体貌似是很健康的，她天天下地干活挣工分，在家也是不停地忙碌的身影。但也许就是因为母亲年轻时太辛劳无暇在意自己的身体了，以至于积劳成疾在她不到五十七岁那年就身患肺癌。当我确知这一噩耗时，那一刻感觉我家的天塌了，从小到大母亲都是我们的天啊！
我的母亲，在我幼小的心里就是我们家的天，或许因为当年父亲对我们的漠视，母亲才是我们的最爱。等到我们都长大成人时，虽说对母亲的那份任劳任怨一直念在心里，可是我们却为母亲付出的很少很少。有一件小时候的事，却让我记忆犹新。那是一年的秋天，一个风雨交加的傍晚，下地劳动的其他村民都早已回家，在家等待母亲归来的我们却望不到母亲的踪影。那时大姐只有十岁，我比姐姐小四岁，还有小我一岁的弟弟及当时仅有一岁的妹妹。我们看着那样的天气，很怕，雨下个不停，风呼呼地叫着，天突然黑成一片。我们四个哭成一团，像没有妈妈的孩子一样，怕极了。再有也担心我们的母亲是否会淋雨，大姐抱着仅一岁大的妹妹，我们手牵着手，拿上一张破旧的塑料布顶在头上遮雨冲进风雨里，赶去田间找母亲，一路呼喊着“妈妈”“妈妈”……我们的小脚踏进雨水里跑着，记得当时我们稚嫩的呼喊声不一会就被那风雨声隐没了。当我们看到风雨中背着一捆青草的母亲跌跌撞撞地迎面走来时，我们扑向母亲，母亲已经全身淋透。“孩子们，下这么大的雨咋都跑出来呢？快跟我回家，千万别让雨把你们淋病了。”“大丫头，以后我不回家时，记着带着弟弟妹妹在家等着我。”母亲用湿漉漉的双手一把把我们揽在怀里，我们母子五人哭抱在一起，泪水与雨水相溶顺着脸颊流下。那一幕，是我儿时记忆里永远抹不去的，直至现在每每想起依然会被泪水打湿了双眸。我知道，那是因为我的母亲而让我感动一生的泪水在滴。在风雨飘摇中，我们母子五人相互搀扶着走在风雨中，那一天，回家的路是那样的漫长。慈善的母亲多少年后一直会提起，她说那是我们让她感动一生且慰藉的一件事。多么伟大的母亲，一件小事就会让她如此知足，以至于感动和慰藉一生。如果说那天我的母亲没有留在田里割羊草，我们的羊妈妈只不过是没有新鲜青草吃，羊奶也许会挤得少些，那么弟弟和妹妹或许会吃的不会太饱也不至于挨饿，但那是视儿女如宝的母亲所不允许的，这就是母爱的伟大之处。尽管时光流转，但是它永远抹不去我对母亲的思念。虽说儿时记忆里，我的母亲不如现在的大多数母亲对儿女的那种疼爱方式来爱过我们，但是我的母亲是用她无私的大爱，留给了我们儿女一大笔财富，那就是勤劳、善良，懂得感恩，不求索取于人。
时光荏苒，我们四个儿女都已成人且已参加了工作，也不需要母亲再去为我们的生活奔波辛苦。一九九六年，那个石榴花开的季节，母亲突然高烧不退。虽说是那样高烧不退，母亲依然照顾着我们一家的吃喝，洗衣、还要照顾小孙女。母亲连续几天高烧，可是我们几个做儿女的竟然并没觉察到，依然回家吃现成的饭，穿母亲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母亲用她极大的忍耐力，受着病痛的侵蚀。
记得那天傍晚我下班回到家时，家里的气氛很凝重。当我从大姐口中得知我的母亲患了肺癌两个字时，我简直不相信那是真的。我懵了，心里一直说，不会、不会的，一直身体健康的母亲怎么会患了肺癌呢。其实，那一刻我是不敢也不能接受母亲身患肺癌的现实。那么苦的日子我们都走过来了，可是没想到要过平淡一点的日子时，灾难就降临了。可是事实就摆在了眼前，要我们来承受。唐山的各大医院每到一家医院结论都一样，最多存活六个月，接下来天津、北京医院的寻医结论也是如此。全家人沉浸在悲伤里，我们对母亲隐藏了病情：“您只是得了肺结核。”母亲开始也有怀疑，在她住院化疗和放疗期间，我们没敢让她住在肿瘤病房，而是选择住在其它科室接受一系列的治疗。也许是因为母亲不识字，再加上我们事先与医生和护士打了招呼一定不能向母亲透露她的病情，后来她就没有再问自己得的是什么病了。其实，我知道尽管母亲不识字，但是以母亲的聪慧，她应该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只是母亲选择了沉默不再提起而已。就这样，在我的母亲生病近六年间，我们隐瞒了母亲的病情，也许是对儿女的爱在支撑着母亲吧，母亲竟然奇迹般地带癌存活了近六年。我们知道，如果要是告诉母亲实情，她会拒绝治疗的，因为她不会让自己成为儿女们的拖累的。母亲知道家境一天天不如从前，也许这也是母亲压抑成病的一个重要因素之一。我的父亲一生清廉，可是自从退休以后，与朋友做生意被朋友欺骗，倾尽家中所有的积蓄。本来家里就没多少积蓄，就这样被我们的父亲一手挥霍掉了，还欠了几十万元的外债。我开始怨恨起父亲来，是他加速了母亲离去的日子。我的父亲，除了伤痛他没有给过母亲什么。这个心结，一直纠缠我很久。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时常念及我的母亲曾经教诲我要宽容于人，更何况那是自己的父亲，我才慢慢地释怀了所有。是啊，我相信人不能永远活在怨恨中才会看到世界有多么的美。
“屋漏偏逢连夜雨。”我的母亲还在放疗期间，又一个不幸临头。弟弟的妻子不能忍受这样一个穷困潦倒的家，绝症缠身的病婆婆，卷走她那个小家里的所有积蓄逃离了家门。人性的劣根毫无遮掩地暴露开来，那时我母亲刚刚结束化疗正在进行放疗期间，家里真是乱成一团糟。那时已经很虚弱的母亲看着儿女们的痛，她也痛在心里，这个打击无疑是给母亲的病雪上加霜。因此，我的母亲开始拒绝一切治疗，她不想再给我们增加负担，她不想成为儿女的累赘。没有办法，我们请来姨妈相劝，再加上我们的恳求，“我们不能没有妈妈啊！”那一年，我们家的天空是灰暗的。不过老天爷还是眷顾了我们，我们的母亲尽管经历了多次化疗和放疗她还坚强地挺过来了，后来她还不时地宽慰我们，母亲用她的坚韧继续给我们撑起爱的天空。直至我身患乳腺癌接受过化疗后，才能真真切切地体会到母亲当年是用多么大的毅力在与病魔抗争啊。
是生命就会有离去的那一天，在我的母亲带癌生活的期间里，因为当初各家医院对于母亲患病后只能存活六个月的曾经宣判一度让我对“六”这个字一直心生恐惧，我的母亲像闯关一样地闯过当时医生的宣判期，总是期盼着我的母亲会好人有好报，可是生死不由人。
母亲去世的那天早上，我和母亲打个招呼才去上的班，没想到中午时分就接到了她离世的消息。我不敢相信那是事实，早晨我还帮她接了小便，然后倒掉去上班，临出门前还又看了一眼虚弱无力的母亲。怎么会说离去就离去了呢，虽说一直在“六”这个字中恐惧度日，也有过思想准备，但事实降临时，还是不能接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骑单车回的家，车速一定是飞快的。一路含着泪，回到家时看到已经躺在床上穿戴一身寿衣的母亲，脸色是那样的苍白，嘴角有一抹还未干的血迹。抚摸着躺在床上毫无声色的母亲，我明明是感觉到母亲的体温是热的。不会，母亲，您不会就这样的离去。您说过，我是您的牵挂。您说过，我的性格与您相似，将来命也许会随您，您怎么舍得离我而去啊。我的泪止不住地喷涌，我试图擦拭母亲嘴角还未干的血迹，再轻抚母亲的眼睛，却怎么也不能给她合上。母亲，我知道您还牵挂着我们，您不想离去，那么请您留下来，为了那些爱您的儿女们……
雪一直在下，而我的泪水也在止不住地往下流。模糊中，我似乎看到了在向我微笑的母亲。母亲，您在天堂还好吗？希望您在天堂能够幸福快乐，永远没有病痛的折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