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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多娇】姨(散文)

时间:2021-05-14 00:49
火币网      一想起姨,我的心就会隐隐作痛,脑海里马上会蹦出两个词,一个是“红颜薄命”,一个是“命途多舛”。      一   姨和母亲是亲姐妹。因为只有姐妹俩,就少了排行的麻烦,不像别人家为了区分,要叫“大姨”“二姨”……我家和姨家的娃娃都互称对方的母亲叫“姨”。   姨和母亲共有兄妹四个,两个舅舅分别是大哥,二哥,姨是老三,母亲最小。母亲一出生,就父母双亡。姨比母亲大六岁,自然就承担了抚养母亲的责任,亦姐亦母。相依为命长大,姐妹间感情比和两个哥哥深得多,也比一般人家的姐妹感情深得多。在成年嫁人之后,姐妹俩走动的也多,互相都把对方当作自己的娘家。   姨的长相柔和秀美,圆脸蛋白白净净,眼睛不算很大,但是清澈有神。姨见人总是温和的微笑,姨笑时就发出银铃般“格格“的声音,两只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嘴角向两边翘起,露出两排又细又白的牙齿。姨家境不好,很少穿新衣服,但无论怎样的衣服,一穿上姨的身都平展、整洁,都能穿出新崭崭的感觉。   姨比母亲长得漂亮,也比母亲能干,但没有母亲有福气。人常说“长得好不如嫁得好”,姨就没有母亲嫁的好,我的父亲在外上班能领工资,家里日子过得比姨家宽展(富裕),母亲花钱不受紧;父亲温和懂理,家里的事都由母亲说了算,母亲也不受气。虽说父亲长年不在家,家里家外都要靠母亲张罗,母亲又一直多病,但至少还有姨隔三差五来给母亲搭手帮忙。姨就不一样了,日子过得紧巴,有时候甚至要等鸡下的蛋卖了才去称盐巴,用姨的话说就是“鸡屁股等得掏鸡蛋”;姨在家里,忙完地里又忙屋里,永远有做不完的活,也靠不上一个人给她搭把手。   每年冬季农活忙完了,姨总会来我家住几天,姐妹俩说说体己话。而母亲是很少去姨家的,一来父亲常年不在家,少了男人,姐妹俩在一起自由方便;二来姨夫常年耷拉着个脸,阴沉沉的,总像“谁掰吃了他家馍馍”,连小孩子见了都噤声,亲戚到家里咋好意思呆下去?   我就是在姨和母亲的无数次冬夜长谈中慢慢了解了姨和母亲的过去……      二   母亲一出生,外公外婆相继去世,舅舅和姨姊妹四个从此依傍他们的大大和娘娘(叔叔和婶婶,娘:方音念niá)过活,不几年大舅也娶了媳妇。在娘娘和嫂子手底下讨生活,姐妹俩遭了不少罪。   姨十二三岁,母亲也就六七岁,也许在别人家还是承欢膝下的美好时光,她们就已经承担起家务劳动了。白天她们的任务就是去沟里抬水,沟又深又陡,母亲太小了,走着走着,不小心就跌倒了,水洒了,桶摔了,力气白费了,她们又重新去沟底打水。母亲的脾气又很牛(执拗),抬水的时候,虽然姨尽量把桶往自己这边挪,母亲却总是哭哭啼啼,嫌扁担压得她肩膀疼,就这样走一路哭一路。姨说,每次她气得都想,只要水抬进家门,就抽起扁担狠揍母亲一顿。但是,到抬完水,看着母亲可怜兮兮的样子,她心里也不禁涌起无限酸楚,又把母亲抱到怀里哄一通了事。   最难熬的是冬天的夜晚,她们姐妹俩永远都是在磨坊套着驴子推磨。家里穷,点不起灯,天黑的怕人,幼小的母亲被姨抱着放在磨坊门口的石臼里给自己作伴。那时的天真冷啊!她们穿的又破又单,没有鞋子,脚冻的几乎失去知觉,没娘的孩子真可怜啊!驴子绕着磨盘转圈,转着转着,突然撅起屁股拉屎,姨就赶紧铲起拉下的驴粪,放在石臼里,她俩把脚伸进冒着热气的驴粪里,好温暖好舒服啊!多年以后提起往事,姐妹俩也是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   没有鞋穿,姨和母亲的脚皴裂了,生了冻疮,姨就下决心自己做鞋子穿。她搜罗来别人废弃的破布,粘成褙子,在热炕上烙干,然后剪成鞋底的样子给自己和妹妹做鞋子。第一次纳鞋底,她不会“填三角空”,纳出的鞋底像小学生写的作业,是一条条直行。她拿着鞋底问娘娘:“娘娘,我纳的底子不像样,您教教我吧!”娘娘和嫂子挤眉弄眼,相视一笑:“这种针线活还好意思拿到人眼前来?”顺手就把姨递过来的鞋底扔进了门外的沟里。姨边哭泣边下沟找她的鞋底,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学会做针线活,要做出最好的鞋子。姨有闲余时间就向村里女人请教,姨的嘴甜,女人们也乐于指点她。不久,姨就学会了做鞋,而且做针线活的本事远远超过了她的娘娘和嫂子。姨纳的鞋底又板又密实,她会纳“荞麦棱”“麦穗子”……很多花样;她还会给自己和妹妹的鞋面绣上花花草草。姨做的鞋子立个兜兜(精致)的,像工艺品,让人舍不得踩在脚下。      三   贫穷的生活掩饰不住姨的美丽。姨十七岁时,已经出落成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那时姑娘们都愿意嫁给山里,因为山里地多,打的粮食多,能吃饱。大舅也把姨许配给了山里的一户人家,彩礼是两石小麦,一石豌豆,一石菜籽。这在当时可算天价彩礼。可惜给姨许配的这人有小儿麻痹后遗症,眼睛歪斜,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他人丑也罢了,心肠还坏,仗着自己家里财东(有钱),说话很气硬。有一次,他到舅舅家来给姨追节(村里风俗,女孩子没结婚前,婆家人会在传统大节里送礼物表示心意),姨在场畔揽柴禾,他看四下无人,强拉姨的手,姨不愿意,他竟然恶狠狠地说:“我家出钱了。你迟早是我的人,娶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姨于是坚决不同意这门亲事。在当时,悔婚是件很丢人的事,何况大舅也舍不得那些彩礼。大舅逼迫姨答应,并放了狠话:“你生是他家人,死是他家鬼。死也得死到他家去!”姨倔强对抗,大舅把姨吊在屋子里担梁上,一根皮绳抽得姨遍体鳞伤,但姨就是不松口。   姨在炕上躺了将近一个月,伤养的差不多了,她就踉踉跄跄跑到区政府告状。那时解放不久,区政府正在宣传新《婚姻法》,提倡婚姻自由。区长一听说这件事,亲自带人上门给大舅做工作,解除了姨的包办婚约,姨自由了。   不久,区政府开设扫盲识字班,姨报名参加,在这里她认识了姨夫。姨夫是扫盲识字班的教员,带一副眼镜,长的文质彬彬;姨是识字班最俊俏的姑娘。人人都觉得他俩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他们俩也心悦对方,自然的,俩人就走在一起了。于是,姨在十八岁就结婚了。这正是《小二黑结婚》上演的年代,姨的婚姻也像小芹的婚姻一样轰动一时。      四   但这并不是一桩美好的姻缘。和姨夫结婚,是姨一生噩梦的开始。   姨和姨夫结婚不久,姨夫因为地主家庭的成分,被清理出了教师队伍,回乡做了一个农民。作为农民的姨夫是不合格的,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渐渐变得沉默寡言,继而性格暴躁。此后的漫长岁月里,他郁郁不得志,总是阴沉着脸,似乎全世界都欠他的,和姨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家乡有谚语:“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姨家的情况却完全是相反的。姨夫在家里什么活也不干,完全是甩手掌柜的,但姨容忍他,娇惯他。虽然家境贫寒,吃饭时,姨也不忘给姨夫做改样饭,自己和孩子则吃粗陋的饭食。姨常爱说:“他是地主家的少爷,娇生惯养过来的,没有吃过苦;我从小过惯苦日子了。”姨忙里忙外,操持所有家务,嘴角始终带着微笑,大概沉浸在爱情里的女人都是这个样子吧!   在姨夫的脸阴得不那么重的时候,母亲也会让我去姨家住几天。   记忆中,姨家住的窑洞,窗户玻璃擦得很亮,一点灰尘也不沾;姨家的窑壁也不像一般人家是抹了黄泥的土壁,而是用报纸或彩纸糊过的;窑洞里有一个老式三厢柜子,柜子上放着很多瓶瓶罐罐,无一例外都擦得光洁如新;一张吃饭桌子上铺着一层玻璃,玻璃板下面压着花花绿绿的彩纸;靠窗的大炕上被子很旧,但叠得四角着线。走进窑洞让人觉眼前一亮,一切都那么整洁、舒适,丝毫不显得寒酸。   姨是村里出名的巧手媳妇,她的针线活做得好,茶饭功夫更好。   姨给表哥做的猫眼眼鞋,给表姐扎的“五毒”花肚兜,花色艳丽,针脚细密,栩栩如生,让人爱不释手。时常会有大姑娘小媳妇来求姨绞鞋样子,描花样子,剪裁衣服……但是这些人只在姨夫不在家的时候才来找姨,一看见姨夫回来,马上就作鸟兽散。   姨蒸馍馍,舍得力气,她把面揉的很到,发的很旺,馍馍一起锅就裂开嘴巴笑。   姨擀的刀苈面,薄如纸,亮如丝,舀在碗里飘在汤上面,直叫人垂涎三尺。面擀到这个水平的人有个美誉,叫“面匠”。姨就是上村下塬出名的“面匠”。   村上有人家过事(婚丧嫁娶)时,姨去帮忙,跟着顾事的大厨学做菜。姨心灵有悟性,又舍得力气,两三年下来,姨做菜就有模有样了。不久,村里谁家过事,就来叫姨顾事了。姨也成了大厨了,一二十桌的菜也做的下来了,姨就凭这个手艺给家里赚两个零花钱。   姨处事长远,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村上有老人生病了,相好的媳妇谁家里遇事了,姨都会去看望。姨看望时手里拿的也许是自己蒸的几个包子,也许是街上买的几根麻花,也许是一兜苹果。“礼轻情意重”,东西不多,关键是个心意。   农村人都讲情意。姨看望了人家,人家也会有个回礼,这回礼有时是几颗糖,有时是一把瓜子,也有可能是树上现摘的几颗枣子。姨舍不得吃,回家来像变戏法似的从衣兜里掏出来,让我和表姐分享。      五   我上小学时候,姨被驻乡派出所聘去做了单位的厨师,这样,姨一个月也能拿几十块钱的工资了,日子终于不那么紧巴了。姨擀的面筋道,做的臊子面美味,一直从基层派出所传到市公安局。据说,每次市局的公安人员到县上来出差,都要专程从县城拐到南塬,只为到派出所来吃姨做的南塬手擀刀苈臊子面。   这时候大表哥娶了媳妇,姨夫似乎也从阴郁里走了出来,跑到一家砖瓦厂给人看门,一个月也能拿几十块钱的工资。姨家的日子终于好过了!亲戚们也都松了一口气。   但好景不长。我上中学时,有一天回家,发现姨被人送到了我家。她脸色煞白,目光呆滞,不吃不喝,母亲问什么也不回答。晚上睡到半夜,姨“忽”地一下从炕上坐起骂人:“牲口啊!不要脸啊!”然后捂着脸“呜呜”地哭,吓得睡在旁边的我和大妹也从梦中惊醒。几天过去,我们终于从姨断断续续的哭诉里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姨夫在砖厂看门,竟然和附近一个年轻媳妇搞在一起了。这件事周围的人都知道,只有姨不知道。姨本来是每到周末派出所休假不用做饭时候去看姨夫,但因为那一天是姨夫的好日(方音念èr)子(生日),姨就用自己恶(方音念wǒ)水里捞的钱(意为做饭洗洗涮涮的辛苦钱)买了烟,酒,割了肉,打算给姨夫庆贺生日。姨没有提前打招呼,是想给姨夫一个惊喜,没想到一推门,姨看到了最不堪的一幕!惊呆在地上的姨两腿发软,两眼发黑,她什么也没有说,又默默的关上门走了出来……等远远望见那个女人穿好衣服走出了门,姨才从附近人家的麦场里撕扯了一把麦草,拿进去扔给姨夫,说:“牲口!你是个吃麦草的!你吃!你吃!”姨就用乡间流传的这种方式表达了她的愤怒。   母亲气愤难平,对姨说:“蛮怂汉尿出来(没本事的人只知道流眼泪)!你咋不上去把那个女人脸抠烂?看她还敢勾引别人家男人不!”   姨发出一声悲愤的长嚎,说了一句让我至今难忘的话:“我不能,不能啊!她才和咱儿一般大,我抠烂她的脸,她今后出去咋见人啊!万一她走出门去想不开,寻了无常(寻死)咋办啊?”唉!恶毒的人伤害别人,善良的人只会伤害自己。已渐懂事的我,只能和母亲感慨唏嘘。   姨和姨夫从此分居,虽同处在一个屋檐下,但至死也不睡在一张床上。      六   姨娶的大儿媳,我的大表嫂温柔贤惠,嫁进家门生了两个可爱的女儿。可惜女儿六七岁的时候,大表嫂出门一脚踩空,摔死在沟底。母亲听到消息,赶紧去姨家,帮忙处理后事。   母亲去姨家一看,大表嫂娘家来了一帮人,这些人气势汹汹,他们不相信一个大活人会踩空摔死,硬说大表嫂死的不明不白。他们在家里骂骂咧咧,摔东摔西,姨却表现的很克制。她边哭边对母亲说:“不要挡。让他们出出气也好啊,搁谁也想不通啊!唉!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大表嫂安葬之后,姨又和已经分家另过的大表哥过在了一起,为的是照顾两个年幼的孙女。   不久,大表哥娶了新表嫂。新表嫂不愿和姨一起过,大表哥于是又和姨分了家。   新表嫂脾气火爆,常常会打两个继女出气,为此和姨冲突不断。尽管姨一再劝诫,新表嫂并没有收敛,只是打女儿的手法变得隐蔽了。   一次,姨在房子(这时姨已经修了新房,不住窑洞了)背后的场里干活,听到那边玉米地里有女孩子抽抽嗒嗒的哭声,姨赶紧跑过去看,发现原来又是新表嫂在打女儿!新表嫂拖到玉米地打女儿,又捏着她的嘴巴不让哭,怕的就是姨听见,但姨还是找来了!   一场冲突避免不了。新表嫂是个缺家教的,她自知理亏,就撒泼乱骂:“你个老卖x货!我和你各开门另当家,我指教自己女儿哩,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的家务事!有本事让你儿子休了我,你嫁给你儿子好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姨在村里也是受人敬重的能成人,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姨像疯了一样跑到房后,一头向墙上撞去!新表嫂看着满头血污的姨吓呆了,赶紧哭着找人把姨送进医院,从此再也没有敢动过两个继女一根手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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