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难忘表婶的手擀面（散文）

　　一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正是生活非常困难时期，那时候，我还不到10岁。我们家也突然遭到了一些变故，那时很单纯，我的想法就是，能有一顿手擀面吃，就是最大的奢望了。　　 记得有一天下午，我和二姐放学回家，发现母亲不在，大姐也不在，窑洞里黑乎乎空荡荡的，连一片菜叶都没有。于是，二姐领着我跑遍满村寻找，最后听一位村民阿姨说，母亲病了，大姐借了一辆架子车，拉去乡卫生院住院去了。眼看太阳快要落山，我和二姐饥肠辘辘，眼前发黑，不得不来到我们平时叫表叔的邻居家里，因为平时只有他对我们好。　　 表叔家里有五个孩子，也是家大人多，口众劳少，吃了上顿没下顿，日子过得异常艰辛。　　 一进门，发现表叔不在，只有表婶和四个孩子在家里。我们来不及和表婶打招呼，第一眼就直奔锅台案板望去，只见灶房里锅冰灶冷的，连一点烟气都没有，不知道表婶和孩子是吃过了还是没有吃？不管怎样，看来蹭吃是没有希望了。　　 姐姐正欲带我转身离去，却被表婶叫住了。看见我们面黄肌瘦，眼光发绿的样子，表婶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她走进窑掌里，轻轻地提起放在角落里的一个小旧瓦缸，把里面仅有的，不到一碗的面粉，全部倒在案板上的一个小面盆里，接着用一个和我家里几乎一样的短把葫芦瓢，舀了半瓢水倒进面盆里，开始和面。　　 表婶的双手在面盆里将面团“搦来搦去”，面团在表婶的手里变得越来越光亮，越来越韧实。　　 她把面团取出来放在案板上，然后把面盆倒扣在上面，在我们的焦急等待中回了一会，然后取开面盆，又揉了几下，拿起约有一米长的擀面杖不停地擀，面皮像变戏法似的一会儿包裹在擀面杖上，一会儿又神奇地伸展开来，摊在案板上，一轮又一轮地擀，还要时常把面皮摊开，从旁边的小罐罐里抓出一把糜面粉撒上再卷回去。表婶做这些动作的时候，熟练得就像的玩魔术，那面皮好像有了生命，自己骨碌地摊开，又自己卷成一团。几个回合，硬是把那硬面团擀成了薄面皮。　　 她又洒一把糜面粉，像叠纸一样，把面皮折叠了好几层，只见表婶脸上渗出了汗水，呼吸声有点急促，在有节奏的刀功下，一缕缕细面像银丝一样铺在了案板上。　　 我们只顾眼睛盯着她擀面，却没发现她的大儿子不知啥时候已经拉着风箱烧开了锅里的水，而我们早已急不可奈，垂涎欲滴了。　　 汤里没有一滴油，也没有一丁点菜叶，只有几丝辣椒的手擀面终于端了上来。坐在炕上的姐姐和我，眼珠子都要掉进面条里，我们不约而同，一头扎进了碗里，空气中顿时传播着“哧溜、哧溜”的吸面声。我吃完了自己碗里的，还要把姐姐碗里的往我碗里挑，表婶忙给我再盛一碗，还说：“有的是，慢慢吃！”　　 　　 二　　 我发现四十多岁的表婶，身上的疲惫仍在，眼皮略略下垂，脖颈两侧还有粒粒汗珠，但这时我们只顾自己吃着快乐，哪里还会顾及这些。不一会表婶的手擀面就被我们二人吃得精光。　　 忽然，姐姐问我：“表婶她们怎么不吃？”　　 我这才发现，原来表婶和孩子只看着我们吃，而他们一筷未动，也许是因为我们狼吞虎咽，把他们的也吃光了。　　 以后，每逢母亲住院，家里断炊，我和姐姐们就希望在表婶那里找到救命稻草，表婶为了保证我们有手擀面吃，经常从农业社的麦草垛底子一颗一颗地捡拾麦粒，晒干簸净，磨成面粉，装在那个旧瓦缸里，只要我们来，就会有手擀面。　　 那时候，由于我还小，根本理解不了大人的苦楚，只记得每次吃完手擀面，表婶看着我们这两个衣衫褴褛，形瘦可怜的孩子，一边抹眼泪，一边语重心长地说：“唉！可怜的娃娃，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长大争口气，有出息，就有一碗饭吃。”表婶不会讲什么大道理，就是说老实巴交的话，这些话，我们听不进，今天想起来，表婶唯有一颗善良得不能再善良的心。　　 正是因为有了表婶的关心、支持、鼓励、救济，我和姐姐才没有被饿死，好不容易读完小学。　　 欣喜的是，那个“运动”时代终于结束了，我和姐姐都很顺利地升到初中，而我呢，以全县第二名的成绩进入镇原一中，最后考上大学，步入工作岗位。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直到我结婚生子，成为人父，经历了一些生活、工作上的坎坷之后，才深深地体会到，那个时代的表婶是何等的伟大，虽然不是母亲，却胜似母亲，宁愿自己节衣缩食，忍饥挨饿，都要给我和姐妹保证每次都有一顿手擀面吃。　　 表婶的手擀面已经成为我精神上不可缺失的一部分，她说的话，至今还在我耳边回响，尤其是在那个困荒年月，她不仅仅是挽救了我的生命，更给了我做人的勇气和生活的信心，终于成就了我的今天。　　 可惜的是，在表婶有生之年，我因为在外地工作太忙，四处奔波，每年只能在逢年过节回到故乡去看望她老人家一回，尤其在她生命的最后时期，未能守在床前尽一份孝心，至今都是心中永远抹不去的痛！　　 如今，表婶已经去世多年了，可她的手擀面，已经和我融为一体，拉都拉不开，这不仅是面条留下的美味，更是亲情，是我对表婶的思念，是我一生永远都报答不完的恩！　　 儿时的事情忘记得太多，唯独表婶给我做手擀面的滋味不忘，每当想起，舌尖上总是有表婶的手擀面的味道，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