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的请教

　　除了老张自己，大家都认为他好有福气，儿女出息，在省城政府部门担任要职。他本人又是市级优秀教师，虽然退休了，但日子过得安逸而舒坦.可是老张却时常寂寞，为孩子的久不归家，为老伴的悄然早逝。　　 　　 寂寞的老张常常扮演着一个沙发土豆的角色，嘴里刁着一品梅，手里握着遥控器把电视节目从新闻联播一直看到午夜剧场。寂寞的老张也格外喜欢有人来拜访自己甚至是打搅自己。这天深夜十点左右，门外果然让响起了让老张期待已久的敲门声。老张急忙及着拖鞋去开门，但还是警惕地不忘从猫眼观望，看到来者是三个人，一男一女且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根据经验老张迅速判断来者肯定是请他辅导功课的主儿。老张热情地开了门。进门后那对夫妇的形象就更清晰地展现在老张的面前，男的挺胸凸肚，气宇轩昂，一副做官人的派头，女的珠光宝气浓妆艳抹，很像是没有文化却突然嫁了爆发户而攒着劲打扮的样子，看来是一个富有的家庭。再看孩子，眼睛又大又圆，虽然不说话可那眼珠子一转就将他的机灵敏锐全部张扬了出来。　　 　　 果然一进门那夫妇就显出一副谦卑的样子坦言了自己的意图：“孩子就要参加市区里的数学竞赛，可是有一道题目却怎么都解不出来，大家都说张老师您是本市最资深的老教师了，所以这么晚带着孩子前来请教你，希望你多多包涵啊。”听着一堆礼貌谦恭的话，老张连耳根都绵软了，再看夫妇俩手中提的礼品：一盒中华鳖精，一盒椰岛鹿龟酒，少说也有200元，心下更加欢喜了，客气地说：“不麻烦不麻烦。”　　 　　 为了不耽误时间，老张当下就嘱咐孩子拿出数学题目，不料孩子从衣兜里抹出六根火柴说：“题目就是用六根火柴摆出20个三角形。”教了四十多年的初中数学，哪道题不是解过十遍八遍，这道题虽然有些新鲜，但料定也难不倒他的。于是老张充满信心地指挥孩子摆弄起来，一会儿横一会儿斜，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很像蚂蚁搬家，忙碌却有绪。可是忙乎了老半天，最多也只能摆出15个三角形，急得老张脑门要出汗。围观的那对夫妇似乎比老张还要急，一会儿看看墙上的钟表，一会儿拍拍儿子的脑袋不住地说：“一定要根据老师说的摆，千万不要粗心，再仔细数数。”可无论怎么摆怎么数也超不过15个。这时候小孩的母亲有些耐不住性子了，急躁地说：“现在孩子的题目怎么这么难啊，连优秀教师都做不出来还让孩子怎么做啊。”虽然埋怨的是题目难做，可字字句句都像是针尖扎得老张脸上又烧又疼，只得窘迫不已地说：“会不会是题目出错了？”可话音刚落，小孩的父亲就提高嗓门打着包票说：“不会的绝对不会的，这道题目是我花500元从一个负责本次竞赛的熟人手里买来的，他亲眼看见的怎么会有错呢？”一听这话，当了四十多年灵魂工程师的老张本能地生气起来：“现在是什么世道，连孩子竞赛都需要搞这些名堂，那考大学岂不是成了关系和金钱的大比拼？”一席话顿时让夫妇俩面面相觑地低下头去，最后还是那女的红着脸向老张解释：“我们不在乎这几个钱的，不服气我们的亲戚都说富裕的家庭里出不来什么成器的孩子，就为了这话我们从小对这个孩子的教育非常重视，现在他能被选拔参加市里的数学竞赛真让我们脸上有光，为了让亲戚们对我家的孩子刮目相看，所以我们……”说得真诚而在理，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往自己脸上贴金呢？老张的脾气随缓和下来，有些宽容地说：“不过以后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做的好，以免给孩子带来负面的影响啊！”夫妇俩点头哈腰地说：“是啊是啊。”孩子看到父母深受教育的样子反倒不耐烦了，催促说：“你们到别的屋子去看电视好了，你们这样打搅还让我和老师怎么解决问题啊？”听了这话，夫妇俩有些难为情地说：“看，我们还没有孩子懂事，真不该打扰你考虑问题，我们还是先到隔壁房子里去看电视吧。”出去的时候顺手也把提来的礼品带了过去，然后识趣地为老张关上了书房的门。　　 　　 又经过半个小时的绞尽脑汁和各种尝试，老张还是摆弄不出那余下的五个三角形，正在苦闷之余孩子突然惊喜地喊起来：“看老师，我摆出来了。”老张开始不以为然地数了一数，又不相信地数了一遍，最后抖着手指数了一遍，结果每次都数了20个三角形，老张惊得头皮都麻酥酥的，他没有想到教了一辈子数学知识的他今天竟输在一个孩子的手里，惊疑，羞愧和自责让他一刹那愣在那里不知道要做什么。还是孩子冒失，全然没有顾及老师的脸面，压抑不住内心的得意兴奋地冲外面喊：“我做出来了，爸爸妈妈我做出来了。”屋子里看电视的父母立刻闻声赶来，看着儿子的成果当着老张的面又是亲吻又是称赞，纵情欢呼了老半天后才发现了失落尴尬的老张，敷衍地说：“多亏老师的启发。”但脸上流露的却全然是一副相反的神气，老张内心难受极了。　　 　　 送走那一家子人之后，老张还是不能从那种挫败的懊丧里恢复过来，他默默地盯着那几个折腾人的火柴棍追悔着自己的愚钝，可是突然它发现桌子下面竟然有一根多余的火柴，而桌子上面的六根火柴摆出的依旧是15个三角形，老张突然有些生气地醒悟过来他被那个孩子欺骗了。孩子一定是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添加了另一根火柴，等老张数完并确信三角形有20个后又悄悄把那根火柴扔到了地上，显然6根火柴是无论如何也摆不出20个三角形的。想到那夫妇俩兴高采烈的样子又想到他们昂贵的礼品和花500元买的这个根本不可能的题目老张心里突然对他们充满了同情，同情让老张忽略了孩子的欺骗带给他的窘迫和沮丧。他突然想起孩子爸爸刚进门的时候递给他的那张名片，于是想照着上面的号码打过去告诉他实情，可拿起电话却连一点声响都听不到，显然电话线路出了故障，看了半天没有查出原因之后，老张想到楼下的小许家里问问情况。小许家有一个处在冲刺阶段的高考生，夫妇俩每夜都陪着儿子开夜车，一般休息得很晚，老张估计他们现在应该还没有睡觉。敲开小许的门，没等老张开口小许就急切地祝贺：“老张啊，儿子终于要把你接走了，你也该好好和孩子聚聚了。”说得老张一头雾水。小许接着说：“你不是刚刚搬家吗，把所有的东西都从楼上吊下去了吗？”老张忍着急跳的心脏说什么什么？小许以为老张有意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就有些不高兴地说：“我还问了搬运工，说是东西太大不方便从楼道下才会用网袋往下掉的。”老张似乎有些明白怎么回事了，他腿脚发软地冲到了楼上，跑到卧室里一看，除了那张笨重的大床所有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那两个打开的礼品盒子里依旧残留着绳索的一点茅草，再看电话线却是被剪刀生生剪断了的，怪不得今天的电话那么长时间都没有响一声。　　 　　 深夜里这家人给老张上的这一课让老张心里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