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六日（小说）

　　第一日　　 广州边郊的上空持续喷发着金属摩擦的声音，好像这底下有座噪音活火山，随时随地爆发。其实这个“火山”是一个和它的大嗓门儿非常不符的瘦小工厂，织布机霍霍地猛冲猛撞，大片的原布从机器里吐出来，传送带马上接住并毫不犹豫地向前传递。　　 无休止的布队伍，跟从着传送带的路线起伏转弯，初生的布料们新奇地张望，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情况。突然有一块布被甩出了主干道，进了岔路口，路的中间是正高速旋转的电锯！咆哮嘶吼，像极了饿疯的野兽。这块布有点眩晕，怎么刚出生就遭遇险情，几秒钟之后，自己就尸骨无存了吧！它用力想跳下传送带，但是它只是一块布料啊，别说跳下去，平整的布面上连点褶皱都没出现，而齿轮已经直逼眼前，它眼睛一闭，头绞了进去。　　 奇怪，还能听见电锯发出的尖锐高亢的声音，布悄悄睁开眼睛，前方仍然是冰冷的轨道，回头看，看到的情景此生难忘，它自己被一分为二，身后的布像用拉锁拉开，它目不转睛，直到最后一点连接也被断开，另一半的自己被送往身边的一个轨道上，那条轨道的尽头是一个黑漆漆的洞，洞口写着“白色染坊”。随后它自己跌进囹圄之中，突如其来的是混沌、搅拌……　　 　　 第二日　　 当这块布再次睁开眼睛，应该庆幸自己是一块布，在经历分割、重创后，还能感受这个世界的光亮。甚至，它觉得自己也在发光，仔细看看，身上确实有光斑状的圆圈，还有各色花朵的花纹，娇艳、大气、美丽，而且整块布非常精致地卷在硬纸筒上，像打扮齐整，准备待嫁的姑娘。与存布间同样扮相的其它布比起来，更像引领布世界的女王。要说身上的改变对布一点触动也没有，不太现实，高兴总是有的，但是寻找另一半自己的渴望压倒了其他一切情愫，“白色染坊”洞口的画面始终在眼前，挥之不去，它到哪去了呢？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什么时候能重聚呢？唉！　　 思绪被两个人的脚步声打断了，一阵无规律的踩地声结束后，听见一个人说“今天就将这些送到杭州。”　　 接着，布女王看见了两样东西：箱子，和黑色。　　 　　 第三日　　 布女王从来没看见过这么多人，几乎看不见边际的厂房里，密密麻麻排列着工人，每个工人面前有一台很小的机器，掠过机器，伸手就能搭上前面人的肩膀，成列的机器之间偶尔有一个过道，很窄，人们通过时要侧身才行。　　 布女王到了一台机器上，在一个女工手中被娴熟地翻转、摁压、缝扎，上下翻舞的它开始四下张望，这么多人，这么多布，另一个自己，你也在这吗？是在隔壁的机器上吗？没有。那个机器？没有。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在搜索中，布女王发现斜侧方有块布似乎年纪比较大，想必经历的更多，也许能知道另一块布的下落，于是打起招呼：“你好！老布先生。老布先生！”　　 “你叫我？”　　 “是啊，你年纪大，一定去过很多工厂，见过很多布，请问你有没有见过和我质地一样的另一块布呢？是我被裁剪的另一半。”　　 “我才不老！我是昨天才生产出来，只是多经历了一道做旧的工序。不过你说的那块布，我没见过。”　　 “十分抱歉。我经历的太少了，不知道有做旧这回事。”　　 “你有机会去更远的地方，到时候再找找看。”假老布先生说。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呢？”　　 “刚才听人说，布料上有A记号的，要送到国外。你身上就有。”　　 布女王正要在身上寻找记号，却被别的工人收了起来，折叠入袋。此时它已经不单纯是一块布，而是一款饶有风韵的女士大衣。　　 　　 第四日　　 这里还是工厂么？没有之前那些整齐划一，有几个假人模特穿戴非常夸张，站在房间的中央，屋里的人不多，但是每个人的头发颜色都不一样，他们居然可以随意走动，神情轻松得不像上班。　　 在这里，布女王被贴上了标签，标签上有一串串字母字符。　　 这是哪？　　 这里是美国。　　 布女王告别假老布先生后，腾飞而起，在蒙蒙的云端，看尽了风景，落地就到了这里。　　 很快，布女王也配备了一个模特，但换了地方。这里到处是衣服、裙子、帽子、包、领带、鞋。有很多装饰性的光束，其中有一束光就照耀在布女王身上，使其更像真正的女王。人太多太多，空着手来，却拎着满满的口袋出去。　　 布女王又开始在众多的衣物中搜寻。在人类看来，布料无非只分那么几种，同一批次的布料更是根本没有区别，想准确找到那块布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在布的世界相互的识别度，和人类的认识是不一样的，就像鸳鸯能找到自己的伴侣，狮子能够分辨自家的幼狮，布女王永远不会认错那一块布。但是这里没有，这是越南布，那儿是印度布，这儿是和自己一样来自中国的布，确实没有它。　　 人来人往，不停地有目光落在布女王身上，有不同颜色的手碰触。直到一个黑发女子来到，把布女王用纸口袋包装带走。　　 　　 第五日　　 怎么又飞向云端？　　 降落。　　 这城市的摸样很模糊，刚才那个司机说开车的视线就像开飞机，布女王不是很明白人类的意思，但是它越来越觉得寻布步履艰难，希望渺茫到没有。虽然身上华美异常，国际范十足，但是心情却一直在枯萎。　　 来到女子的衣橱，物品众多，还是没有那块布。这里很热闹，它们爱狂欢，有时也抱怨，说女主人购物太频，常常忽略旧衣物。　　 　　 第六日　　 在衣橱里度过了一夜，这时天已经亮了，但是衣橱的门还是关着的，透着一点微弱的光。布女王恍惚间觉得时间停滞了，没有声音，没有动作，连心里想着重聚的念头都似乎没有了。　　 这时，衣帽间门口的丝巾高声通报：“主人来啦！”这个消息,让所有的衣物都兴奋起来，今天谁会有幸出门呢？　　 黑发女子径直走到布女王前，将它抽选出来。　　 正在镜子前面整理，门铃响了。　　 是快递。　　 黑发女子拆开盒子，里面是一个白色的布包。　　 白色布包！布女王似乎重新活了过来，这条纹，这质地……　　 “是你！”　　 “是你！”　　 布女王和白色布包同时高喊！　　 如果布女王不是干燥的布料，这时它一定是热泪滚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