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飞机飞舞着

　　（一）　　 想起童年，便不是一般的回忆，它像一个盒子，里面装满了小朋友送给我的画片，色彩很鲜艳，像妈妈衣服上的碎花，让我的眼睛总是不能分辨。　　 我只有一个妈妈，或者说我并没有爸爸。小时候妈妈总告诉我：爸爸是一个勇敢的男孩，强壮得和史泰龙一样，有六块腹肌和钢铁般的肌肉，要是你用手去摸摸便能知道爸爸的刚健。而且爸爸不怕那些恶心的蜘蛛和蜥蜴，喜欢在世界上最远的地方旅行，去过很多很多的地方。　　 妈妈说到这里，总会顿一顿，然后从一个小盒子里拿出一些陈旧却色彩依然的照片，放在眼前，一张又一张有节奏的翻阅，要是发现照片上有污渍，妈妈会对着上面哈口气，小心擦拭。我倚在妈妈的腿上，把头塞进妈妈怀里，探过头去，小眼睛一眨一眨，想从里面看出个究竟，找到我的爸爸，可是照片上的一切，出乎了我最希望的恳切，照片上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和我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那里有两片天，一片在天上，一片在湖里面，你分不清哪片会是真实的天空；那里的世界是纯白色的，雪花在天上飞舞，湮没了你来时的脚印；那里夕阳正在落下，沙漠一片阒静，你似乎就可以站在天上，天和地混淆在一起；那里的森林茂密得像我的头发，丛中还插着鲜花，有好多好看的小动物；那里的海洋好广大，有飞鱼，有海豚，有我害怕的鲨鱼，还有小岛和一群飞游在湛蓝天空中的海鸟……总之在照片上看到的一切，覆盖了我记忆可以比拟的极限，我的小宇宙被这些画面给占据，五彩斑斓的色泽在我的脑子尽情地拼接出一幅又一幅美丽的图案。　　 我转过头去，问妈妈，那里是天堂么？爸爸在天堂里边么？　　 妈妈看看我，又看看照片，眼睛微微红了。我俨然发现我做错了什么，苦着小脸，腆向妈妈，想对我说的话赎罪，希望得到妈妈对我也不明白的罪戾的宽恕。也许就是我能做的。　　 妈妈的悲伤，就像夜晚的风，不会吹拂很久，只会渐渐沉寂在黑暗里，和黑暗混为一体。我完全没有想到，我的一个问题会给妈妈带来那么的不愉快。我和她就这样保持缄默，显然那时我并不愿意这样，我宁愿继续向妈妈提问，直到问出那些地方是否属于天堂为止。可是，这毕竟不能随我的意愿发展，我一无所有，没有继续下去的勇气，没有爸爸。　　 灯光沉寂下去，我的眼睛开始闭合，随着最后一丝光亮闪过我的瞳仁，我确定我睡着了。　　 　　 （二）　　 爸爸的故事在我记忆里边存在的分量不是太多，为此我在小朋友们面前总要羞羞瑟瑟地逃避。我不知道小朋友们为什么会在放学的路上谈及起他们的父亲，在我听来他们的谈论总是那么华丽，让我不能不去在意，反正他们讲的关于自己爸爸的故事充满了神奇，那是我愿意听的故事。我默默在他们的后面收集着从他们遗落的声片，这是我童年的爱好。　　 然后，学校下课回家，没多大意义。　　 回家的路总是漫长，一路上还撒着夕阳，我时常顿足在某处，打开书包，拿出地理图册，撕下老师讲过的画着地球上最美的地方的一页，折叠，折成飞机的形状。夕阳漫若平常，尽量将零乱的世界拉长，包括我。看着影子的尽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我扯起步去追逐，把那只纸飞机撑在手上，迎着风，奔跑。　　 在那个世界，一个孩子的肩后长出了一双晶莹纯洁的翅膀，他毅然伫立在天空中飞翔，穿透云朵，迎向光芒，耳边风在呼呼的作响，尽至朝着天堂。　　 老师说，你是个好孩子，是班上最听话的孩子，听话的孩子是不会撕扯书本的，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撕扯书本呢？　　 班上小朋友的笑声让我默默把头低下，我顷刻觉得很多锐利的眼光瞟向了我，把我的脸烫得火辣。　　 他是个坏孩子！　　 他不尊重老师！　　 他的妈妈没有教导他不能破坏课本！　　 躁动的教室里冒出了很多对于我的嘲讽，像落幕时归家的乌鸦，凄凉而又嘈杂，我伸手将耳朵堵住，让一切在我身边隔绝。　　 他没有爸爸！　　 宁静惧怕声响，我同样不臻于面对没有爸爸的现实。“他没有爸爸”，这句话刺透了我的耳膜，我感到昏厥。眼泪不情愿地涌出，此刻，我孤立无援。　　 我没有朋友，正如我不能让我折叠的飞机飞起来一样，老师和小朋友他们怎么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其实在我的脑子里，老早就有一个愿望——看见爸爸的摸样。　　 书包里的书本越来越薄，我开始用各式各样的纸片去折叠，然后用最大的勇气爬上水塔，将一只只纸飞机掷向空中。飞机在空中回旋，婉转，风总是会在这时泛起，在我脸上轻拂而过，旋即将一只只的飞机抛得更远，扯向我看得见得的天堂。　　 　　 （三）　　 妈妈不知道我已经没有去上学了。　　 每天，我总要按时地出门，向她告别，在她的目送之下，走向我陌生的学校。可是我从没有走到终点，在妈妈望及不到的地方转向，在城市的边缘流浪。　　 在我的思维里，城市似乎失去了他的魅力，那些高楼和通衢，麻木地履行着他们本身的职责，日复一日，变得坑坑洼洼，而后又被填满，修复。在里面，我只能看见两座擎天大楼之间嵌着的缝隙，以及落单的飞鸟盲目的撞壁。我决定走得更远，远离这个狭小的空间。每天晚上，我总要吃几大碗的米饭。妈妈怜悯的眼神让我内疚，妈妈说，高中快毕业了，希望你能考上一个好大学。　　 妈妈的希冀，是我无法逾越的屏障，望着妈妈背过身去为我盛饭的背影，我眼前一阵模糊，轻描淡写的回答——我知道。　　 我拿出曾经喜爱的相片，静静地看着，而后塞进书包，同样静静地打开门，离开了。　　 这时妈妈已经睡着了。　　 　　 （四）　　 我不知道，这么多年妈妈一个人是怎样过去了，里面肯定有很多的忧伤，是我没有发现的。　　 我曾经走过了一望无际的草原，爬上倾侧云霄的高原，踏迹到了照片上记录的一切，去寻觅了爸爸的踪迹，像一只纸飞机一样随风飞扬。　　 在天堂，我在信封上写上了地址，戳上了天堂的邮铅，把那些关于天堂的照片装在信封里面，寄给了妈妈。　　 对了，照片里面多了一张，我和爸爸的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