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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缘】福海跳楼了(小说)

时间:2020-03-19 00:49
  终于到周末了,可以帮妻子看店卖药了。   一个大药店,妻子只请了一个售货员,说是为了节省开支。这可害苦她了,从每天早上八点到晚上九点,她一直要呆在店里,哪里都去不成,吃饭也是叫外卖。她老说,很想吃自己扯的扯面,可就是没时间做。   帮妻子卖了六年药,我也成了半个药剂师了。   她虽然还是像往常一样跑前跑后的,但心却可以放下了。她终于安安稳稳,香香甜甜地吃了一天自己做的称心的扯面。   晚上九点,是关门的时间。   送走最后一个顾客,我开始拖地。   妻子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喃喃地道:“要是福海在这里有多好。不仅勤快,还懂药理。关键是人很实诚。他在这里,我就能放心地逛逛街,做做饭了。”   我停住手里的活,拄着拖把把,望着北方的虚空道:“再一个多月就是暑假了。他来了以后,我一定要动员他把那不挣钱的教师工作辞了,让他给你当个下手,他的日子也实在是太苦了。”   妻子也同情地道:“我估计他不会辞职的。年前,我也给他提过这个事。我还给他说,帮他在渭滨市找个媳妇。可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他舍不得教师这个职业,虽然挣不来钱,还很苦很累,他说,他很喜欢教师这个职业。”   我叹道:“真是个书呆子。都这个年头了,还提什么理想?没有了生存,想谈理想也没了那基础。”   突然,我的电话响了。妻子帮我从柜台上取过来,递给我。   “喂!你好!”   “你好!你是张海华张老师吗?”是个陌生的男声。   “是的。我是。你是?”   “我是侯福海老师的同事。他跳楼了。……”   “胡说!他怎么会跳楼呢?肯定是被人推下来的。”我怒了。   他怎么会跳楼呢?他决不会跳楼的!我了解他。   “真的。没人害他。”侯福海同事的声音有些发抖,他明显被我的愤怒刺激了。   “快说。他现在在哪里?人怎么样?”   “他被送医院了。临走的时候他很清醒。他给了我你的号码,让我给你打电话。说你能救他。”   “在哪个医院?我马上来。”   “沙苑县人民医院。快到县城时你给我打电话,我接你。”   “好的。”   我挂断了电话,扔掉拖把,边穿外罩边给妻子说:“菊,你一个人回家吧。福海跳楼了,人还在医院。我得赶紧去一趟沙苑。”   “不要管我。你去吧。对了,你身上钱够吗?”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你给我取一万块钱。”   妻子小跑着进了里间,很快就给了我一万块钱。   我一把抓过钱,塞进上衣口袋里,就冲出了店门,踏上了通往沙苑的最后一辆班车。      福海姓侯,是我的学生。   我是滨海师范学院的讲师。福海刚进学校那年,我也刚刚分配到滨海师范做了讲师兼辅导员。福海刚刚在我任辅导员的班级里。   开学第一天,福海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天,他穿着一身已经洗得发黄了的灰色的西装,就像农民工的装扮。他质朴文雅的气质和干净的衣服,让他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只有上世纪八十年代青年人才有的那种朝气。我有了想彻底了解他的欲望。于是,在那天下午,我约他到我的办公室聊了一会儿,没想到聊得还很投机。   在我们聊天的时候,他一直给我说的是他的理想。那就是做一个好老师,帮助像他那样家庭的学生完成学业,实现理想。他的眼睛里满是希望的光芒,那样纯净,那样神圣,那样摄人心魄。一点都看不到他因为衣着陋旧而带来的自卑与痛苦。   他一直都没有谈论他家庭的意思。还是在我的一再请求下,他才谈了他的家庭,他的过去。   他家在黄河、洛河和渭河三河交汇的沙苑县。是一个富庶的好地方。可是他的家庭却很贫困,与周围的群众形成强烈的对比。   福海兄妹三人。他是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弟弟学习也很聪明,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也该上初一了吧。在他十一岁的时候,他爸爸的右腿因为车祸被截掉了。本来人就很老实,再加之残疾,就只能在家里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家里大大小小的农活和家务就都落在了他的矮小瘦弱的妈妈身上。如果他爸爸的身体健康的话,还能和别的农民一样种几亩黄花菜,家里每年就能有五六万元的收入。可是,只有妈妈一个人,那就只能钟些花生、玉米、小麦等传统的庄稼。每年除过投资,收入也就只有那么七八千元。累得妈妈四十多岁的人看起来都有了六十多岁。   那年,按照福海的分数,他是完全可以考上其他更有前途的普通本科大学的。但为了能减轻家里的负担,他毅然选择了滨海师范大学。因为滨海师范大学离家里近,可以就近给家里帮忙,更重要的是因为师范大学会免除学生的学杂费,而且还给学生免费提供食宿和零花钱。   也许是因为从小生活就生活在贫困的环境里的缘故,他才养成了既自卑又高傲的矛盾性格,以及特别敏感的心。   今夜月光如水,给世间万物披上了一层朦胧的外衣。   前面在修路。路面被铲车铲得坑坑洼洼地。   班车跑得有点快,颠簸地很厉害。   坐在我前面的一个小女孩被颠了起来,又落了下去。她吓得惊叫起来。坐在她旁边的也许是她的男朋友。他赶紧一把把她楼进了怀里。她像小猫一样安静了,幸福地伏在了他的怀里。   一个月前,福海曾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说他同学,也是他现在的同事,给他介绍了一个女朋友。按照福海的描述,那个女孩就像前面那个女孩一样温柔漂亮,是离县城二十公里外的一个乡初中的数学老师。他说他们很能谈得来,她也很理解她,一点都不嫌弃他的家庭。他说他很幸福。现在出了这个事情,不知道那个女孩知道不知道。如果知道了,不知道该有多伤心啊。   福海的婚事很不顺利,他给我说过的就有八九位,有一位是不喜欢福海的气质和外表,见了面连谈也没谈就离开了。三位对他倒不讨厌,也分别谈了一到两个月时间。但等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她们就都退却了。她们给出的理由基本一致,那就是家里太穷,婚后的日子没法保证。其他几位倒不嫌他家里穷,也想和他结婚,但在交往的过程中,他讨厌她们的处事方式。所以,到终了也分手了。好在,他终于找到了一位志同道合的女朋友。这也许就是命中注定的他的另一半吧?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有给我打过电话。当然,我也不愿意经常接到他的电话。因为他只要给我打电话,那就表明他在工作或者生活中遇到了困难,需要我给他出主意。没有电话,就能说明他的一切都很满意,都很幸福。   可谁知道,他竟然跳楼了。   班车前上方为了消除顾客寂寞而挂的电视上,播放着音乐。突然,一曲《心经》伴随着舒缓的音乐飘荡在顾客的耳边。我的脑海里出现了福海去年暑假在我店里表演气功的情景。   那天,药店关门后,我们冲完澡,就在店里的地板上铺了几张凉席,准备休息。   在休息前,福海习惯性地开始打坐,练习内功。   我和王言随意地躺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宇宙大事,人间小情。突然,一缕温温的奇怪的香味冲进了我们的鼻孔。我们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巴,到处寻找着香味的来源。原来是从福海身上发出的气味。他盘腿端坐在一旁,神情内敛,头顶向外飘溢着淡淡的白色的雾气。我和王言都不觉对福海充满了敬意。于是,我们都不再说话了,而是专注地欣赏他那庄严的坐相。   也许是他发现我们在看他,就深吸了一口气,收了工。那缕奇怪的带着体温的香味也随即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你终于练成了,身体还发出了香味。很好闻的。”王言赞叹道。   “这是香功,只有练到最高境界才能发出香味的。”于是,他开始给我们大谈有关香功的知识和有关香功的人物的各种传奇故事,完全没有了刚才练功时的内敛和宁静,而是特别的外向和亢奋。直到我们都打开了哈欠,困得不住打盹时,我才命令他们休息了。   班车经过了一个村庄。被灯光照耀地像白昼一样的村道上满是歇凉的男男女女。或坐在门口端着水杯聊天,或躺在躺椅、钢丝床上休憩。不论男人女人都穿着少的不能再少的衣服。几个小孩不管天气的炎热,拿着玩具刀枪,带着奥特曼、孙悟空、葫芦娃的面具在相互追逐着。那些白日里玩得很疯的小猫小狗却安安静静地躺在主人的脚下,甜甜地睡着了,不时还因为梦里幸福的事情而发出甜甜的梦吠。   “童星中学”在班车旁一晃而过,那铜质的牌子却好像一直跟着我似地,久久地留在我的脑海里。   福海对教育有着自己独特的看法。他多次给我说过他的他的理想,那就是恢复传统文化教育,尤其是儒家的“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教育方法。他认为教育不仅仅是要给学生讲授科学知识和提升学生的谋生技能,更不仅仅是把学生培养成考学的机器,而是要培养孩子的高尚道德情操,即为他人,为社会,为国家无私奉献自己的智慧。他为此做了大量的研究,还写了五六篇论文,其中就有三篇发表在国家和省级教育的权威杂志上。去年寒假,在我的药店里,他豪情万丈地给我说,他申请中教一级教师的职称了。硬件要求是必须有一篇在省级以上刊物发表的论文,而他已经有三篇了,肯定能过关。我当时还提醒他说,你不要太乐观了。这个社会是被人情和金钱腐蚀了的社会。要想职称顺利获得通过,你还必须找人。我还特别提醒他说,如果找人需要钱的话,就从我这里拿,要多少给多少。可他却说,没事。自己的条件这么好,谅他们不会蒙蔽良心的。他坚信有关部门是会公平公正评定职称的。也不知道他的职称过关了没有。也许,这就是他跳楼的原因吧。   前面就是渭河大桥,收费站的灯火通明。几辆班车在排队等候缴费过桥。   离沙苑县城再不到二十公里了。我掏出手机给刚才给我打电话的老师打了电话,问他们现在在那里。   他说,福海伤势太重,没抢救过来,死了。人已经被送到了殡仪馆,他们正在殡仪馆。   我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多么阳光,有理想,还很善良勤劳的青年啊,就这么走了。我越发不相信他是自杀死了的,肯定是被谁害死的。我发誓,一定要查出真相,让凶手受到应有的制裁。   车还在路上颠簸着。   福海那抿着嘴的自信的脸一直在我的眼前晃动着。那次他在班会上对我这个班辅导权威的挑衅的情景竟然不合时宜地涌进了我的脑海。   那年冬天,教室的门破了一个大洞,大家都知道这是柳江干的。   前几天柳江失恋了,被同班女生抛弃了。你说抛弃了就抛弃了,年轻人谁不失恋几次啊?再说了,这也是成长必经的一个过程啊。可气人的是,她竟然投进了同班另一个男孩的怀抱,而且这个男孩还和他住在同一间宿舍。于是,他喝闷酒。酒后就踢破了门。   门破了就得修。为此,我征求了几位班干部的意见。他们都想息事宁人,建议用班费买一副新门装上,毕竟柳江也不是故意的,就原谅他了。   晚上,开班会。在会上,我专门通报了修门的事。原估计,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福海竟然为这件事挑战我的权威了,让人既感到气愤又敬佩。   通报结束后,我正准备说下一个议题。突然,福海站了起来,高声道:“张老师,我不同意用班费修门,这不公平。这是对犯错误的人的怂恿,也是对其他与门无关的人的伤害。应该是谁踢破了门谁来修。”   福海的话音未落,大家的掌声就响起来了,那么热烈,那么响亮。   我很尴尬。但还必须尊重大家的意见。我只好取消了之前的那个决定。   会后,柳江主动到办公室找到我,承认了错误。并在第二天晚上在福海的主动帮助下用两块从废弃的脸盘上剪下来的铁片修补好了门。也就是从这件事开始,福海才成了我的得意门生。   很快,车就到站了。   福海的那位给我打电话的同事在车站等我。他原来是我的另一位门生,只不过不太熟悉而已。他说他叫王海,是福海下一级的校友。也是我给带的现代文学。   殡仪馆离车站还有五公里路。   王海骑着摩托车载着我行驶在乡间公路上。他给我介绍了福海跳楼前后的经过。   看完新闻联播后,王海和同事去郊外散步,八点整回到宿舍。他打了一脸盆水,还没来得及擦洗,福海就推门进来了。   福海显得很亢奋,而且有一股浓浓的酒味。这在以前可从来没有过的。   “福海,你怎么今天看起来有点怪怪的。是不是职称没有通过?”王海问福海。   “他之前给我说过他的职称。我告诉他,现在的社会可不想以前那么纯洁。要想职称获得通过,最少必须要给校长进贡一万元才可以的。可他不以为然,说他有三篇省级以上权威刊物的论文,完全具备条件。再说,他也没钱送礼,爱咋咋地吧。那天刚好是公布职称的日子。因为我去年已经通过了,就没有去看。”王海继续道。   “通过了。”福海骄傲地道。   福海很随意地盘腿坐在了王海的床上,给王海说起了他对教育的看法。   王海一边擦洗着身体,一边聆听着。   “学校怎么能这么弄呢?国家明确规定,不能有偿为学生补课。可咱们学校,哪个教师不给学生补?一门课一学期一千元,七门课就是七千元,而且一点效果都没有。居然有老师给同学明目张胆地说,我上课只针对好学生,点到为止。你们听不懂可不要怪我,我不可能给你们每个学生面对面细细讲解的,除非周末到我家参加补课。这不是明摆着要学生到她家补课吗?而且我们班的数学老师,竟然在上自习时站在一位同学桌子前问学生要欠下的八百元补课费。这个学生说,我妈妈说了,补了课成绩反而下降了,没给我钱。这个老师就大声说,不给钱就说不给,还说成绩下降了?为什么其他孩子的成绩都提升了,就你的成绩下降了?也没找找自己的原因。弄得这个学生很没面子。而且还跳了楼。这不是谋财害命是什么?!哪里有一点师德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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