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蔡的将军岭（小小说）

　　　　 用“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句话来描述近三十年来将军岭派出所的境况，正是恰如其分。所不同的是，这兵中不包括老蔡，老蔡已成为了将军岭派出所的一部分。　　 这地方原来叫“琼山峪”，“琼楼玉宇”的琼，美好的意思。因为贫穷，人们想到的是“穷山恶水”，所以它就成了“穷山峪”。解放前，加上老财的剥削，许多人家活不下去，一些男丁就冲出了大山，参加了队伍，后来就出了一位将军，这地方从此更名为“将军岭”。解放后，人民政府将公路修进了山里，山民的生活才有所改善，但与城里相比，这里仍主要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环境相对封闭，所以这里的一切都比外边要晚一拍，物质文化生活更是与城里不能同日而语。　　 18岁那年，老蔡在将军事迹的激励下毅然走进了将军岭，根一扎，就是30年。30年来，派出所迎来送往的民警一拨又一拨，多则两年，少则数月，来了又走了，临走时还不忘扔下一句：“这简直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唯一没有走的是老蔡，老蔡不仅扎了根，还在这地方升了官，取了妻生了子。　　 若对老蔡30年工作进行一个总结，还真没什么好说的，论破案，30年破的没人家一个月的多；论抓逃，30年没人家半年抓的多；打击处理，更是不提则已，一提老蔡就头疼。每到严打，排序末位的总是老蔡和他的将军岭，大会小会上老蔡作着检查，态度极其诚恳，只找主观原因，从不说客观情况。　　 当然，30年来，老蔡也露过两次脸。　　 一次是有一年，一名杀人在逃犯躲进了山里。茫茫林海，草木丛深，抓捕无疑是大海捞针。接任务后，老蔡并未急着去搜山，他挨村挨户地通知，最近凡家中或地里能吃的东西少了，必须立即报告。几天后，一山民报告称自家地里的山芋被人挖了一些，老蔡实地查看后，立即组织人员对附近搜索，果不其然，在一山洼的飞岩下就发现了一人，后经审查，此人正是那杀人在逃犯。　　 还有一次，村里一外出打工的小青年，因老板拖欠工钱，一时想不开上了楼顶，以死相要。现场谁劝也不行，包括小青年的亲人，无论如何以情动人，无论如何苦口婆心，小青年只说了一句话：这世界上，除了老蔡，我谁也不信。于是百里外的老蔡就被风驰电掣地请到了现场，老蔡一到，小青年哭的跟刘备似的，乖乖地跟着老蔡下了楼。后来小青年虽然受到了治安处罚，但在老蔡等相关人员的协调下，拖欠工钱的老板最终还是出血发放了全部农民工的工资。　　 这两件事曾一度使老蔡成为全县局的名人，但这年头，每天发生的新鲜事太多，随着时间的推移，老蔡这点光荣史早被滚滚红尘淹没了。倒是每次大会小会上的检查，还提醒着着人们：噢，我们局还有个老蔡——那个落后分子。　　 将军岭派出所辖区人口是全县最少的，但地域却是全县最大的，方圆80多平方公里全是山林，人们散居在山麓间，这一点那一簇，像散落在草丛中的星星。在老蔡的心目中，只要是星星就是明亮的，它就发着光，所以30年来，老蔡的脚印遍布了整个山林的每家每户。谁家几口人，第几个孩子外出打工了；老倔头的二小子娶了张老憨的大闺女；李德福家的房子要维修；王从花家的小花狗前天咬了李二娃的腿，这两天两家正闹得不愉快。这些事都逃不过老蔡的眼睛，也都装在老蔡的心里，像一颗颗的星星，闪烁着光明。　　 夏天暴雨多，每遇下雨，老蔡就身披雨衣带着联防队员一个坡一个坡的查看山体，看是否有滑坡、泥石流的先兆，并挨家挨户地宣传，加强防范。冬天，冰天雪地里，老蔡就扛着一把铁锹带领大家在路陡的地方扫雪除冰，防止路人摔倒，对家中仅有老人和居住相对偏远的住户，老蔡会时常上门，问是否缺少生活用品，若缺了，下次来老蔡就会带上。老蔡总是随身带着个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山民们的需求。因为常常不呆在派出所里，所以上级的一些会议、通知老蔡常常会错过，于是在下一次开会时，老蔡又得做检查，写说明。　　 别看老蔡经常做检查，还被上级领导凶的跟孙子似的，但在辖区里老蔡威信极高。无论山民们发生什么矛盾，哪怕是有深仇大恨，只要老蔡出面说句话，立马暴躁的、蠢蠢欲动的气氛就会趋于平静，一番苦口婆心、将心比心，再加上那句口头语：“不行，你们就找我老蔡。”听到此，所有的人都放心了，有老蔡在还怕什么呢？所以在老蔡管辖的30年里，辖区里很少有隔夜的矛盾，更不用说发生什么重大刑事案件了。在山民们的眼里，老蔡既是一位贵宾，又是自己家的人。山民们每遇重大节日或红白喜事，都以能请到老蔡为荣。老人去逝、孩子结婚，老蔡是主持人、证婚人；山娃出世、闺女小子考上大学，老蔡是贵客。八仙桌的上坐，老蔡这么一坐，那就算压住了阵，办事的人家心里也就有了底。在老蔡的脑子里从来就没有“吃人家嘴短”这种想法，在将军岭的30年，老蔡吃遍了每家每户。实在是赶不回去了，遇到谁家是谁家，你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即便是喝碗稀饭，老蔡也能喝出不一样的温馨，边喝边聊，那感觉他就是这家中的一分子。饭后，老蔡还不忘在小本子上记着点什么，下次来，一准给这家带上些生活的必须品。所以老蔡虽吃了百家饭，但从来也没理短过，该说的说，该教育的教育，在道理面前他从不有半点让步。　　 那年春上，老蔡的小舅子盖新房，自持老蔡是自己的姐夫，就多占了邻家一溜宅基地。老蔡知道情况赶到实地查看属实后，二话没说，亲自动手将刚垒起的一面墙给扒了，气的老蔡小舅子直翻白眼，还说不出理来。老蔡的公正在将军岭那是出了名的，所以谁也不敢惹他，谁也不敢不敬重他。　　 可这却苦了老蔡的妻子和孩子，想方设法去了县城的，都成了城里人，夫荣妻贵，孩子也因受到良好的教育而考上大学、读研读博的大有人在。可自己，妻子是地地道道的农妇，小子初中一毕业就辍了学，在家里实在呆不住就外出打工，临走时还恨恨地对老蔡说：“都是你，误了我一辈子！”　　 那句话，和那剜人的眼神，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一下子就戳在了老蔡的心窝上，从未有过的痛，直达老蔡的灵魂。老蔡有些迷茫了，审视自己的一生，到底是成功呢，还是失败？若说失败，老蔡有些不甘心，毕竟辖区被他治理的井井有条，而且还取得了群众的信任。但若说成功吧，那为什么家人怨恨，就连领导也经常批评自己？　　 有人问：老蔡你这样做后悔吗？老蔡说，不后悔。那你喜欢这个地方吗？老蔡说，不喜欢。那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老蔡便沉默了。　　 后来，老蔡还是说了：我离不开这里的山民，山民们也离不开我，再说了，这地方总得有人吧，我若不愿在这，那谁还会愿意留下？　　 老蔡还说：再过两年我就退休了，这将军岭的班谁来接呢？　　 2011年11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