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一百七十六号（小说）

　　梦中一阵骚动，再也没有了睡意。上下眼帘还是紧紧粘住双眼，脑海里思绪却是翻江倒海的流动。紧闭的双眼，不断翻滚的身躯，头开始膨胀了，腰和腿也麻木起来。　　 一只手撑着身子，另一只手在枕头周围胡乱摸索。眼帘的神经就是无法沟通，还是紧紧关闭，脑海中想着现在几点了，是否可以起床了。那只摸索的手还在枕边乱摸，心想昨晚是把手机放在枕头边啊！心思到别处摸寻。将另一只手用力一撑，身子也往上，双眼还是无法睁开。摸索的手在头部的床与床垫夹缝中找到手机。努力睁开双眼，一阵剧烈的强光，又迅速闭上双眼，眯着眼睛窥看，才凌晨三点十分。　　 如何强求我再也无法有睡意了。　　 　　 每每路过家附近的市协和医院，看到门口拥堵的车流和人流，看到门诊大门排着长长的看病队伍，看到白大褂的……我就感到尿又急了，要上厕所。　　 近来我一直很早就醒，醒后就无法入睡。脑袋昏沉沉的，整整一天都没了精神，这种状态持续了有好一阵。原以为可以有个回笼觉，我知道回笼觉的好处和舒服，以前皇帝常常睡个“回龙觉”，早朝结束来个回笼觉，那叫个美。我醒后就跳过回笼觉，直接进入清醒的状态，虽然四肢酸痛头脑昏沉，但是就如电脑已开机了，所有的硬盘程序都开始工作了，无法挽回了，我的睡眠就此结束了。我多么希望有个回笼觉，美美地再睡一个觉啊。　　 我确实感到我身体的变化，我最近全身酸痛，饭量减少，睡眠不足，头晕尿频。我计划找个时间到医院检查身体，我到底怎么啦？　　 　　 在市协和医院的门诊大厅里，空气中飘荡着消毒水的难闻刺鼻的味道，拥挤的人群还带来了带着各种病毒和细菌的气体，咳嗽和呻吟充斥在大厅的上空，谩骂和抱怨时不时也传入耳中，远处隐约还会有哭声飘荡。不时有人急匆匆的路过，也有拖着病痛的身子缓行……　　 我的肾脏已是装满尿水的水袋，涨的不行。我从凌晨三点起床就没上过厕所了，我知道上医院要检查，要做B超的，肚子里没水是做不成的。上回好不容易排上号，一句“没尿！到外边等去”，我又要给水充尿，眼睁睁地看着排队的人群不断增加。肚子里胀鼓鼓的，眼睛也有点花了。定眼看着手中的号牌“一百七十六”号，再看液晶屏上的排号，才知道目前正在待检查的是“四十一号”。有五间检查室，我想不会等太长时间的。　　 我坐在蓝色的塑料椅上，心想很快就会排到了。我准备好了吗？会不会尿水不够，到时又如同上回一样被医生赶出说：“没尿！”不予检查。从凌晨三点到现在九点，那尿水是不是被身体的器官吸收了点去，会不会太少不够。我感到我的肾脏水袋瘪了点，原来胀鼓鼓的下腹好像有点与先前不一样。不行，我到饮水机旁，快速地喝下三大杯清水，心想快点变成尿水吧！　　 坐在我后面的俩妇人开始聊天了。　　 “我邻居老张的老婆前天死了”　　 “我邻居老李大前天也死了”　　 “我邻居的邻居老郑也在昨天死去了”　　 “……”。　　 两个妇人在医院聊起别人逝去来了。她们一点没感到慎，没感到不合时宜，仿佛聊家常理短，有说有笑，似乎她们庆幸自己没死似的兴奋。　　 我感到她们无聊了，把别人的逝去当话题，她们攀比谁的邻居死的多，谁的邻居死的快，或者比谁知道谁的邻居死的数量多。她们的确太无聊了，她们叽叽喳喳的话语还在我耳边回响。我已有点受不了了，我的肾脏，它越发的涨，越发的圆鼓鼓。那个液晶屏目前显示在“五十二”号，时间已是九点半钟。　　 　　 大厅的右边传来杀猪般的叫声，又尖又长的叫声。三名护士紧紧地抓住她，母亲又心疼又着急的说：“马上就好了，疼一下就没事了。”小女孩不情愿地来回扭动身子就是不伸出手臂抽血。护士如同抓小猪似的，一人抓住小女孩的手臂打针，另两人左右两边紧紧地夹住她。小女孩和护士们都已满头大汗，护士完成任务的满足，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小女孩紧紧握着已不在流血的手臂惊恐的眼神依偎在母亲的怀里，还在不断的抽泣。大厅里等待的人都歪着头看着这一幕。　　 我在想为什么不能温柔点，不能关爱点，小孩子都是怕打针的。我记得我的孩子小的时候，有一回发高烧，39°多的高烧，他全身一点力气也无，我一人跑上跑下的忙着挂号拿药。要打针时，我一扭头他跑掉了，他哪来的力气，他怕打针跑出医院。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寻找到他，小孩子都怕打针，他哭着两眼乞求地望着医生说：“求求你医生，轻点，轻点，轻轻点，呜呜呜……”　　 我的肾脏膨胀起来，我开始坐立不安，头昏脑涨。圆鼓鼓的小腹，使我坐时怕压破，站着怕下坠。　　 我看到一个妇人在来回的走动，来回的跳动。双脚在地上不断上下运动，看上去似乎在原地小跑。她一定也涨的不得了，她这样会爆破的。也许她认为水还未成尿呢，她想让胃里的清水赶快坠入肾内呢，也许她太急了。我是不会这样的，我会受不了的，我要忍着不然就前功尽弃，医生又要说我“没尿了”。　　 液晶屏上的排号是“八十一”号了，时间已到十点半了。我还要等待，我是“一百七十六号”。　　 一位年轻的护士过来，“一百七十七号”她高声叫喊。有人马上回应“是我吗”，“你跟我过来”。他进到B3的检查间，在我眼前消失了。　　 “走后门”有人忿忿不平了。　　 “你认识医院领导吗？”　　 “不认识！”　　 “医生也行。”　　 “不认识！”　　 “护士呢？”　　 “不认识！”　　 “那就等着，慢慢地等着”　　 “我要憋死了！”有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又一位年轻的护士跑来叫号，“一百九十”“一百九十”还是没人应答。我想他或她上厕所了。“李晓明”“李晓明”护士急了叫名字，还是无人应答。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我是！李晓明”我冒充回答，护士看看我手中的排号，生气地说：“到一边去，不要捣乱”。　　 又一位中年护士过来了……　　 我心想我的肾脏都快要爆炸了，你们还在走后门。我的七大姑八大姨中确实没有在医院里工作的。　　 我看到时间已是十一点多了，一个老妇实在等不及了，拉下老脸求护士先安排她去检查。　　 “护士小姐，我八十多岁了，我又有低血糖，我快晕厥了。”她哭丧的语调说。“求你先安排我检查吧！”　　 “不行！所有人都向你这样，那还要排队干嘛！”护士大声地训斥。“我们医院是有规矩的有规定的”她又提高了嗓音。　　 我气愤地说：“别的医院都先照顾老人的。”　　 “那你去别的医院好了”护士斜眼看着我说，认为我多管闲事。　　 我低下头要发火，感到下体的尿水要不行了，大火硬生生的被底下的尿水给灭了。如今我头顶冒大火底下发大水的无奈。　　 　　 B1检查房间中，出现一阵慌乱。刚才的那位八十多岁的老妇人在检查时实在憋不住，舒舒服服地把所有的尿都撒到检查床上。我看到医生护士骂骂咧咧地进出，听到老妇人哭丧地说：“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我感到医院为什么不先照顾老人呢？我都无法忍受了，何况老妇人呢。我感叹！医院是要改革了。刻不容缓了，如同我肿胀的肾脏要马上释放掉尿水的急需。　　 时钟已是十二点正，屏幕上的号码是“一百二十号”了。我感到不断行走的时间和号码，在此时此刻和医院的B超检查一样都停止了。他们要吃饭或睡觉，吃饭是必要的，人是铁饭是钢吗。午睡是必要的吗？他们去睡觉了，我们这些等待看病的人也去午睡吗？　　 我此时的状况是肚脐以下的小腹胀鼓鼓，如同吹饱的气球，不能再吹随时会爆炸。而肚脐上的胃已紧紧贴在背脊梁上，如同还未充气的气球，轻飘飘软绵绵的。如果有人想看看我的肚子，你会看到那小腹是透明光滑的薄皮包裹，那小腹上方的位置刚好相反皮厚皱褶。我不能吃饭，更不能喝水。　　 我是多么的纠结啊！放弃本次检查，回家吃饭。我的排队就此结束，“一百七十六号”，看看已停止的屏幕“一百二十号”，我又从新考虑了。不敢吃更无法喝，吃了也就是自动放弃本次检查。喝了我的气球马上会爆炸，我不放弃我的身体也会自动放弃。我此时此刻都不敢看别人喝水，当有人喝水就好似自己也喝水，腹部也随之涨起来，我会有意无意地望向其它地方。我开始晕晕沉沉了，是低血糖还是睡眠不足的缘故，我不知道？　　 　　 大厅内原有的喧闹已变成了死静死静的，每个人脸色苍白，眼睛布满着血丝，呆若木鸡毫无表情。原有的抱怨如今再也没有力气发泄了。每个人都抱着各自装满尿的大尿球，小心翼翼地生怕破裂，安祥地等待。　　 我已昏昏欲睡了吗。由于那个大尿袋的缘故，它压迫着我的腹部神经，使我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无法沉睡无法满足我的睡眠。我感到口水一直顺着嘴唇边缘流出，我的意识……　　 那位刚才在B1房间检查的八十多岁的老妇人被人抬了出来。两个带口罩的护工抬着担架，那老妇人全身上下被白布盖得严严实实，医生和护士们人人一脸的严肃和慌张，他们匆匆的离去。B1房间再也没人敢去检查了。　　 “她死了吗。”　　 “不知道！”　　 “心胀病发作了吗。”　　 “不知道！”　　 “低血糖引起了吗。”我知道低血糖太低比高血糖更危险。许多得了糖尿病的人，在打了胰岛素后为了防止低血糖，身上都会带点吃的，比如巧克力糖果饼干等什么的。　　 “不知道！”　　 大家议论着但没人知道原因。大厅里等待的人们原先苍白呆木的脸瞬间都变成了绿色。　　 死静的大厅又开始吵杂起来。几个年轻男女开始耐不住性子，也不管他们的尿袋是否会破掉或者会不会掉下，要求医院医生给个理由，给个说法。也有的要求医院不能休息马上开始检查工作。我看到他们虽然气愤激动，但还是两手扶着各自的腹部。　　 一个长得极丑的老护士出来维持次序，她的左右两旁站着两个大块头的保安。　　 “安静点!安静！医院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是否是医疗事故，要经过医疗鉴定后才能有结果……。”　　 “我们是三甲医院，是国家的医院，有国家你们怕什么。”　　 “……”　　 我根本不愿听她们的高声话语，她们的解释在我听来太空洞，也无聊。我在此时此刻在如此气氛下，无法再忍受了，欺人太甚，我不干了，我走了还不行。又不是只有你们这一家医院。就当我倒霉白等了一上午，就当我傻白憋了一上午的尿，就当我愚蠢自己饿自己两顿饭。　　 我下定决心起身寻找厕所，我向长长得走廊尽头走去。耳边回荡着他们吵架谩骂的噪音，周围到处是死老鼠的恶臭，不断有死人从房间抬出。我加快脚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面无表情的迎面而来，我急忙询问：“麻烦！请问厕所在哪？”“顺着走廊方向尽头拐角处。”他看都不看我一眼目中无人的边走边回答。我已管不着他了，我的肾脏要解放，我一直有的负担马上要释放了。潮湿阴暗长长无尽头的走廊。　　 我动作麻利，行动迅速。　　 “哎哟！”我尖叫了起来。安静的大厅所有的人都被我尖叫声惊醒，他们都歪头望着我，这个人到底怎么啦。　　 我全身冒汗，底裤也有点潮湿，小腹还是胀鼓鼓的，周围还是如此的死静，我做梦了，要尿的瞬间我梦中惊醒。　　 　　 “一百七十六号”有人高叫着，把我从混沌中拉回现实。起身回头看了看时间已是下午三点半钟了。　　 屏幕上显示我是在B1检查室检查。我一点都高兴不起了，那涨涨的圆鼓鼓的下坠的小腹，使我小心地慢悠悠地缓步前行。打开B1检查室的门，撩开白布帘，一张铺着白色床单的检查床展现在我的眼前。　　 “倒上去，把衣服往上拉，裤子往下拉。”冰冷毫无情感的语言。　　 “鞋子不要拖！”她大声地叫道。我知道每个人都拖鞋，这个房间的臭脚丫味会把医生熏跑的。我似乎闻到那个老妇人的尿味，我还闻到有死老鼠的恶臭。可能是我知道刚才老妇人在此检查时痛快的一尿，使我产生了幻觉吧。　　 医生不断地在我的肚子上抹油按压，使我干瘪的胃感到阵阵疼痛，这个胃我是可以忍受的，它不会给我找麻烦。当医生对我的肾脏进行检查时，我就开始担心起来了。圆滚滚似乎透明薄皮的尿球，哪能经得起医生如此按压啊！如果也像老妇人一样痛快一尿，不是给我找麻烦吗。给医生骂，被人笑，我是可以忍受的，只是我可以对不起别人，但不能对不起自己。　　 “把身体向右转”“再向左转过来”“把裤子再往下拉”“快点”“这样我怎么检查你的前列腺”“往下拉”“再往下拉”那个女医生好厉害啊。　　 我感到那个老妇人为什么会尿床了，这样折腾我都有点受不了，何况老妇人，她的尿道已松弛已老化了。我使劲地憋着，使劲地坚持着。我暗示自己很快就会结束的，到时我就可以痛痛快快的释放了。我此时感到时间停止似的，感到检查的时间如此漫长，我听不到医生的询问，我答非所问，我脑海里想的只是坚持住，“不能尿床”。　　 “起来！好了！”医生叫道。　　 我还是没起来，我一直暗示自己要憋住，不能尿床。　　 “起来！检查结束了！回家睡觉去！”那个女医生生气了。　　 　　 我迅速地起来，连裤子都没有穿好，向走廊的尽头厕所奔去。　　 在走廊的尽头厕所里，我尿不出来了，我的前列腺炎发作了，或者还有其他原因。　　 （2014年10月17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