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纪

　　50年，林区刚开发，山沟里缺女人。　　 老纪要讨老婆，困难。　　 段长阎二哥说：“这事儿好办，我包了。后勤有个李大脚，人长得没说的俊，就是黑点儿。也不太黑，跟锅底儿放一块比，她是白的。可人家牙白，跟白瓷碗放一块儿比，碗是黑的。”　　 老纪笑了，说：“淡！”　　 阎二哥说：“李大脚不是黄花儿闺女，嫁过一回人；嫁的是个地主的傻儿子。可嫁等于没嫁，那个傻子傻得透气，不懂那个啥，让个李大脚干闲了两年。一解放，她就闹翻身，把脚一跺，亲娘也不跟说一声，就跑咱这儿来了。她说，她做了个梦，梦见这儿有个老纪在等她。”　　 老纪又笑了，说：“淡！”　　 阎二哥说：“这事儿我也跟李大脚提了提，她倒没啥意见。这样吧，下午到东边山坡那儿见见面，俩人要是看着合适，没啥说的了，就甭管那个啥，山边子草深，‘干柴烈火上屉蒸’，包子是不是肉的，给它先尝尝看。”　　 老纪脸一红，又笑了，说：“淡！”　　 阎二哥抬起头来，朝天上看看，日头已经当顶了，树的影子缩到了树根底下。这时的天正热得歇虎，没有一丝带风，四周的山仿佛很疲倦似的，倦伏在大地上，懒懒地晒着太阳。阎二哥看着，就将褂子脱下来，往紫红的肩头上一搭，说：“晌午啦，这个渴，得！媒是做上了，成与不成，酒得喝。”　　 老纪一听，就搂住阎二哥的脖子说：“成！”　　 于是，两个影了一并，合成一个影子，快活地飘进一个挑着幌儿的小酒馆。　　 老纪是条实实在在的汉子。那时国家号召支援边疆，老纪二话没说，报上名就来到了林区。可山沟里，支边的大多都是小伙子，想找个媳妇就像在地上找金子一样难。要不是阎二哥帮着张罗，指他老纪自己，哪儿有寻到女人的指望？　　 两人酒足饭饱，就一起打酒馆里走出来。　　 阎二哥一边打着嗝一边走。忽然停下来，靠在路边的一棵老榆树上，说：“李大脚你是见过的。人也蛮好。多少双眼睛盯着呐！人家可就应了你。为啥？你老纪实！也是二哥的为人中。要不人家咋能信得过？”　　 老纪面对阎二哥站着，头不住地点，阎二哥就伸过手去，拍拍他剃得精光的头说：“这也是争光的事儿嘛！咱支边青年打关里跑到这儿来搞建设，也不能干抱着个被子睡觉。瞧那草籽儿，随着风飘起来，飘呀飘呀，飘到哪儿落下，就在哪儿发芽呢，何况我们壮壮实实的爷儿们，山沟里虽然说娘儿们家少，可擀面杖还想冒个绿叶哪！……”　　 老纪听着，脸上浮起一丝很甜的笑。他觉得二哥的话就好像是打自己嘴里说出来的。是呵，他老纪不就是颗大草籽儿吗？打黄土地里蹦出来，又在黑土地上落下去，在哪儿生根都一样，可总得有块生根的土地呀！　　 阎二哥撩起眼皮看了老纪一眼，说：“时候不早啦，待会见了人家别光傻呵呵地笑。娘儿们家是水，舀到谁的瓢里是谁的。你不舀，她流过去了，兴许就给别人舀去。迟了，后悔；舀不准，也后悔。记住二哥的话……上那边等着去吧！”　　 老纪很诚恳地笑了，就转过身，晃晃悠悠地朝镇东的山边那儿走去。　　 这座山的坡上是松林，星星点点间杂着白桦树。山边上长满齐腰深的草。秋高季节，草又干又软，像一床美丽又温暖的被子。老纪看一看，真想一头钻进去，美美地睡一觉。他觉得那地方就是女人的胸脯，是幸福，是快活，是儿子的娘……他这么一想，就觉得浑身忽然燥热起来。仿佛被投进了火炉，满脸沁出了大颗的汗珠。于是，他就撩起褂子擦脸，顺手摸摸胸口，那儿却“咚咚”跳。好像有头牛往外撞，撞得他全身的东西都蠢动。他正想岔开思绪，一抬头，忽然看见阎二哥和李大脚已经走到眼前了。老纪这时酒意正浓，眼睛竟弯儿也不拐，直直盯住李大脚看。　　 阎二哥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说：“别光愣着，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个就是小李，叫李四妹，咱后勤的，你是见过的。”然后，阎二哥就用一个手指指着老纪说：“这个就是老纪。叫他老纪，不老，26岁。比你四妹大两岁。这小了人实在，是好样的，还是咱区上的模范……这样吧，你们唠唠，新社会啦，兴了解那个啥。我先去那边坐坐。”　　 李四妹这时也抬起眼来，细细打量这个结结实实的，虎生生的老纪。然后，就很顺从地坐在草地上。　　 老纪也慢慢坐向脚下这块松软的草地。这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变成了一颗成熟的，饱满的草籽儿，正打壳里蹦出来，飘向油黑的，馨香的，散发着诱人气息的土地……　　 一阵秋风吹过，坡上坡下的草俯仰着欢笑。风过了，草丛安静下来，可坡沿上的一丛草还在翻动。阎二哥见了，就朝地上使劲啐一口，说：“呸！这老纪！”脸上却露出满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