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爪 神 树

　　大巴山逶迤向东，绵亘千里，到处是奇木古树，奇禽异兽，以及它们的奇闻逸事。　　 去年春天，我去了一趟大巴山，有幸在房县西南二十多公里处，见到了一棵遐尔闻名的神树。　　 那是一棵稀世罕见的千年古樟。古樟的身围要七八个人手拉手才能合抱住，树冠高达三十多米，遮盖住了半亩多地，像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岸伟地屹立在山坡之上。　　 平日，树上鸟雀成群，树下游人不绝。摆摊的，歇脚的，观光的，以及专程跑了几十里山路前来顶礼膜拜，烧香敬神的，五花八门，熙熙攘攘，在静穆的大山之中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闹市。　　 我们在古樟之下，遇见当地一位健谈的老人。他衣着简朴，神情肃穆，正在向几位游客讲叙这棵神树的故事。我不觉驻足停步，也和那几位游客一起，好奇地倾听起来。　　 “这棵樟树少说也有一二千年了，是一山的神树。你们看，它总共有一根、两根、三根、四根、五根枝干，是玉帝册封的五爪灵官。”　　 我们随着老人的指点，向树上看去，果然见它在距离地面二丈多高处，巨大的主干一分为五，五根巨枝势均力敌地向上长着，还真像一只擎天巨掌，直插云天。　　 “大凡树上千年，便会成精，有的行善，有的作恶。于是玉帝便令下界的土地广为考察，每山册封一得道的老树为灵官，掌管一山的生灵……”　　 老人作了这番开场白之后，接着便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地讲述起了下面这个故事：　　 从前，这里也与神农架一样，满山遍野古木成林，一片原始森林，森林里生活着许多飞禽走兽。直到一九五八年大炼钢铁，这一美好的自然环境才遭到破坏。　　 那一年，为了让“钢铁元帅升帐”，“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省、地、县的工作组带领数万民工浩浩荡荡地开进山来，伐木烧炭炼铁。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把满山的树木砍了个精光。　　 最后，诺大的一座大山，就只剩下了这一棵古樟。因为它太高太大了，没有人敢动手，所以才得以幸免，还独自个儿孤零零地留在这空旷的山坡上。　　 那么，为什么没有人敢动手呢？　　 原来砍伐大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稍有不慎便会出事故，轻者断胳膊伤腿，重者丧生树下……民工们初进山时，因为缺少经验，就曾接连出过几次事故。有一次，一棵大树锯断了，可是树冠被四周的枝藤牵扯着，硬是直挺挺地竖立在那里，不肯倒下来。一个冒失的民工莽撞地挥斧向被牵扯着的一根枝桠砍去，只听“啪”的一声，断枝反弹过来，一下把他弹出几丈远；而大树却只轻微地摇晃了一下，依然直挺挺地竖立着，不肯倒下。后来，还是工作组专程去请来一位伐木的名匠，才安全地放倒那棵大树。　　 请来的名匠是一个六十多岁、貌不惊人的矮小精瘦的老头，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徒弟。他默默地绕着大树走了几圈，指点徒弟这里一刀，那里一斧，一一解开了牵扯着的枝藤。最后，他亲自爬上一棵邻树，利落地一挥斧头，砍断被牵扯着的最后一根树枝。大树立即夹带着一股巨风，“呼呼”地呼啸着，“呯”的一声巨响，按照他事先选定的方位安全地倒落在地……　　 现在，工作组又想起了那位名匠，重新把师徒俩请来，要他们砍伐这棵千年古樟。　　 这一次，老头绕着古樟走了一圈，摇摇头，面露惧色地说：“这是五爪灵官，一山的神树，是砍不得的。”　　 谁知他这话不说犹可，这么一说，工作组却认定他宣扬封建迷信，破坏大跃进，立即组织群众一连几天几夜开会批斗，拔他的白旗，非要他砍伐这棵神树不可。　　 后来，小徒弟实在不忍心再看师父受折磨，挺身而出，答应工作组，决定冒险代替师父去砍伐神树。　　 那一天，工作组为了教育大家，破除迷信，解放思想，把全体民工都召集拢来看砍树。人们远远地绕着古樟，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这棵神树围了个严严实实。　　 天，阴沉沉的；风，呜呜地吹着，似乎在为古樟的命运哀叹。　　 小徒弟显得有点儿胆怯。他忏疚地向师父看了一眼，垂头走到树下，开动了电锯……　　 一瞬间万籁俱寂，无数双眼睛都紧盯着那把飞快转动着的电锯。　　 电锯迅速切入树身，一厘米、二厘米、三厘米……忽然“吱”的一声，电锯被树身夹紧了，停止了转动。小徒弟手忙脚乱地左敲右扳，摆弄了许久，那电锯却始终被夹得紧紧的，再也转动不起来……小徒弟正在摆弄电锯，老师父忽然一声大喊：“神树显灵了。快逃！”飞奔过去拉了徒弟就跑。他俩刚离开树身，就自天而降地掉落下一段水桶粗的枯木，“嘭”的一声，将电锯砸了个稀烂。　　 人们目瞪口呆，大惊失色。　　 “请神树息怒！”一个老人忽然带头跪下，连连叩拜。　　 “请神树息怒！”顿时，古樟之下黑鸦鸦地跪满了一大片祈求神树息怒开恩的人们。　　 面对着此情此景，工作组也只得悄悄而退，从此不再问津……　　 老人叙述到这里，目光如炬，神情显得更加庄严肃穆。　　 “请问，这故事是真是假？”一位游客忽然发问。　　 “当然是真的，我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徒弟。”老人回答。　　 “那么，那自天而降的……”我也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枯木？”老人故意卖关子地停顿了一会儿，待吊足了大家的胃口，这才接着说，“在密集的原始森林里，不少大树上都殘存着一些枯枝，大者如桶，小者如臂。它们年长日久，风化腐朽，随时都有掉落下来的可能。”　　 “可是，怎么就那么巧？”我说。　　 “哈哈哈哈……”老人忽然一反原先肃穆的神情，乐得眉飞色舞，哈哈大笑，笑毕含蓄地说：“要不是那么巧，这世界上就会又减少一棵稀世罕见的珍贵古树；今天，我们大家也就无缘在这树下相会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大家受老人的感染，也与他一起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哗哗哗哗”，一阵风过，那棵刼后幸存，高耸云天的千年古樟，枝叶摇曳，似乎也与大家一样，为自己的这一段传奇故事而乐得眉飞色舞，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