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矿山的故事（小说）

　　九月的天气，炙热得如火如荼令人窒息，大清早的，就感觉太阳火辣辣地刺眼。　　 李明俊吃罢早饭，刚把儿子送到学校大门口时，就接到西山车间同事的电话，电话里说，大家都在体育场集合开会，速来。他就在心里犯嘀咕了，这又开什么鸟会，叫人不得安宁。李明俊急忙把儿子送到教室门口，叮嘱几句，转身就走了。　　 李明俊上身穿的是印有蓝白花的短袖T恤，下身是牛仔短裤，即使，是早晨七、八点钟，后背还是有点汗湿，短裤也有点粘腿。长长的头发，一颤一颤的，就像韩剧中的美男帅哥。李明俊本身就英俊，就如同他的名字，个头也正好，一米七五，加上穿着时尚，就更显得年轻，仿佛就二十几岁，不像已是七岁孩子的父亲，倒像未婚的大小伙。　　 一进体育场大门，远远地就看见，围墙边的树荫下坐着一大群人，他跨过红色跑道，在草地上慢悠悠地走着，心里在想，这些家伙又不知搞什么名堂，大热的天在家呆着多舒服，跑到这里闲扯蛋。　　 偌大的体育场里，有足球场、篮球场和游泳馆，一个很大的院墙围着，紧挨着围墙边载着一圈玉兰树，夏季，玉兰花香四溢，老远都能闻到香味。体育场的小门一年四季都是敞开着的，以供矿山的职工和家属休闲娱乐，特别是夏季傍晚时分，散步锻炼的人就特多。　　 “快过来，大家就等你了，在磨叽什么呢？”老远的，王力军就冲着他高喊着，招着手。李明俊不答，还是慢吞吞地走着……　　 “没鸟事喊我出来干嘛，闲得慌啊？”李明俊佯装嗔怒道。说完，捡一块废砖，从包里掏一张纸巾垫上，坐下。顺手接过别人递过来的一根雪糕。　　 “我们这边得到可靠消息，长江劳务公司吞了我们百分之七十六的工资，喊你来就是大家商量一下，怎么叫长江公司吐出来。他妈的，喝我们的血也太多了吧。”王力军咬了一口雪糕，狠狠地吐在地上。“你们想想呀，这百分之七十六是什么概念，这长江公司也太黑了吧。我们再不抗争，就会是砧板上的肉，任其宰割了！”其他人也在义愤填膺地痛骂着。　　 李明俊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南山车间只有自己一个人。大家有站着的、蹲着的、坐着的，还有的用脚在狠命地踹着树干，有的还穿着工作服，灰头土脸的像刚下班的样子。　　 李明俊和王力军这些人，都是嘛拉山钢铁公司（简称嘛钢）和度山矿业有限公司的大车司机，跟长江劳务公司签的劳务合同，属于劳务派遣的性质。国家有好多年没有招工，有用工的企业和单位，只能通过劳务中介公司，招聘用人。整个嘛钢像他们这种性质的职工就有三、四万人，工资低薄劳动强度重，比那些在职的正式职工要少一半多的工资，相反的，在职的职工劳动量就低许多。这是一种社会现象，不是嘛钢一家大型企业这样，就连首钢也是如此，无法改变。而那些劳务公司，从中牟取高额的管理费等，以肥了本是“皮包公司”自己的腰包。　　 “ 这年头的物价不断上涨，上了八、九年的班了，仍然拿一千三、四的工资，这点钱能养家糊口吗？没有人同情我们可怜我们，没有人为我们伸头说话，我们只能靠自己，命运掌握在我们自己的手中。”大家都在唉声叹气，嘴里不断地骂着长江劳务公司。王力军说，往年罢工没有成功，今年要继续罢，罢到给我们涨工资为止，要么开除我们，赔我们的损失。　　 “不能再由他们摆布了，我们的青春耗不起，等我们都老了，把我们一脚踢开，还有哪个单位要半大老头子呀？十八大不是新修改了劳动法吗，不准再有劳务中介了，外聘的职工要享受正式职工同等待遇，我们要好好地利用这次机会，不能坐以待毙。”大家都在争先恐后地发着牢骚，都咬牙切齿地恨着长江劳务公司，那——纯粹是个黑中介劳务公司。　　 “我们这边也咨询过律师，律师说，要和度山矿与长江劳务公司签订的合同或复印件，不然，官司是打不赢的。和度山矿和长江劳务公司是不可能给我们劳务合同的，上法院起诉是没有指望的了，我们只能通过罢工的形式，来逼迫和度山矿和长江公司给我们涨工资提高待遇。”王力军对着李明俊说，“只要我们两个山头（车间）和选矿车间联合起来同时罢工，就会有希望的。你上班的时候跟大家通通气，确定哪天罢工，我们要统一联系统一罢工，我相信，只要我们团结一致，胜利就是我们的。”　　 “我们前年和去年都罢过工，结果呢？还不是无声无息了，大家不齐心，我看也没什么希望。我今晚大夜班，上班时只能跟大伙说说，看大伙是什么反应。”李明俊看了一眼王力军，掏出烟来散了一圈。　　 “你们南山车间就是不齐心，私家车也多，自己车子加油还带着偷油卖，一个月光卖油就挣四五千块，是我也不愿意罢工了。”王力军愤愤地吼着，“听那些偷油的吹嘘说，不拿工资都愿意上班，他妈的，矿山要被这些油耗子偷倒闭了。”　　 “你上班的时候联系联系，要开导开导大家，不能怕事，我们的工资待遇和用工制度才是我们的前途。我们这边和选矿车间也商量好了，大家同时罢工，你想想，二三百号人都行动起来，全矿也就要半停产了，到时，影响就大了，我们也就有希望了。”王力军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喷出一股烟雾。“你们那边商量好了，你就打电话给我，我们确定时间，集体罢工，不相信这次还搞不定！”　　 李明俊想了一会说：“好吧，我跟大伙说说，你等我电话就是。”大家推敲了几个罢工的方案，也没啥结果，也只能等李明俊的电话再定了。大伙痛骂了一会，抱怨了一会，看将近中午了，也就散伙，各回各家，睡觉地睡觉，做饭地做饭。　　 烈日灼灼地悬着，天空看不到半丝云彩，风儿似乎也被阳光蒸发得无影无踪，地面上腾腾地冒着热浪，人们好像行走在硕大的烤箱里，炙热难耐。李明俊沉闷地跨上摩托车，心里想着罢工的事，缓缓地朝家骑去……　　 下午，李明俊睡在床上的时候，分别打了其他三个班组同事的电话，沟通关于罢工的事宜，大家都说，罢吧，这点工资连自己都养不活，不罢工还指望什么呢？大伙都怨声载道地数落着长江劳务公司，又把希望都寄托在罢工上。前两次罢工的时间都很短，最多的就坚持了一天一夜。第一次，白天没出车干活，晚上就复工了；第二次，罢工坚持到了第二天白天。原因是，领导不断地施加压力，连哄带骗。如：先找那些有私家车的车主单独谈话，利用恐吓的手段，如果不出车就等着开除。领导也知道那些车主往自己车里加老共的柴油，也知道谁谁还带着油桶拉出去卖油，都是心知肚明，不把领导惹毛了，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你好我好大家都好。所以，领导一找到那些车主谈话，那些车主就乖乖地出车干活了，所以，没能坚持多久。　　 这其中的关系也有点微妙，下面的人不干活或少干活，领导就没有业绩，没有了业绩就得挨更高一级领导的骂，或者头上的帽子就捂不住。所以，工段领导对那些偷油的也佯装不知。这年头，都是为了自身的利益而不择手段，就像这些外聘的大车司机，有的工作了八、九年，有的工作了四、五年，工资一直是一千四左右，这点工资能干嘛呢？养家?所以，有条件的就偷油出去卖，这也是生活所逼的。那些正式职工呢，大都干些轻松的工作，根本不开大车，但，还拿大车司机的岗位工资，远远超过外聘职工工资一倍还多。　　 生活很现实，也很残酷，弱者受欺凌被淘汰，强者锦衣美食条件优越，你无法去抗争，只能默默地忍受着，等待某天老天开眼。　　 夤夜时分，街面也安静下来，只有几处大排档人声喧哗地热闹着。李明俊闻着飘来的炒菜香味，就觉得肚子有点“咕咕”叫，但，也不敢吃夜宵，快四十的人了，也开始发福了，肚子也大了，就像三个月的孕妇，血压也偏高了，再不注意饮食，恐怕也成废人了。三十五岁以前，他还有一张消瘦的脸，肚子上也有些肌肉，而，现在，连下颚上的肉都出来了，“将军肚”也挺出来了，全身的肉仿佛都长在脸和肚子上，这，也许就是成年男子的象征吧。　　 一辆黑色瑞鹰越野车停了下来，是同事的车到了，李明俊赶忙钻进副驾位子，前排的空调效果比较好，吹的人舒服。　　 等其他两位同事上了车，他就问，准备什么时候罢工呀？不罢工就没有我们的出头之日，西山车间和选矿车间都联系好了，就等我们这边消息了，我们这次罢工一定要有个圆满结局和肯定的答复。十八大的召开劳动法的修改会使我们老百姓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的，我们要趁这个大好时机，整点动静出来，机会不能错过，希望在向我们招手。几个同事东一句西一句的都赞同罢工。　　 到了班组后，李明俊又与大家商量罢工的事，最终确定等两个大夜班上完，也就是后天早上开始罢工，他们早上下班都不回家，留下来陪同和监督上白班的同事。班长也说了，你们罢工我也没有什么话说，确实，你们的工资太少，我也同情你们。一个工段有四个大车司机班，每个班组有十六七个成员，其中，正式职工五、六个，包括正副班长在内，其余的都是外聘的劳务工。生产量的完成也就靠这些外聘的职工，能吃苦耐劳，不像那几个全民职工，一上夜班就睡觉，自由散漫惯了，一个比一个狠，领导管也管不了。　　 南山车间矗立在和度山矿部东北方，离矿部七点五公里，一百吨的大型矿车日夜奔跑着轰鸣着。南山车间采矿场是华东地区最大的露天铁矿石采掘场，和度山矿是全国九大钢铁公司之一的嘛钢的后备粮仓。当年，日本鬼子曾在这里开采矿石，新中国成立后不久便建立了嘛拉山钢铁公司。近几年钢铁成品爆满，而需求量少，全国的钢铁公司严重亏损，矿山却是盈利单位，因为，矿山是采掘生产单位，采出来的矿石选磨成铁精粉，然后，运送给总公司各钢厂，所以，矿山企业红红火火，职工却是缺少。　　 第二个大夜班下班后，李明俊班里的外聘职工同事都没有回家。李明俊先打电话要上白班的四班同事带早饭来，又打电话通知王力军，要他盯住西山车间的同事罢工，并要王力军通知选矿车间的同事全体罢工。这时，有的同事已经在凳子上打起呼噜了，有的在嘻哈吹牛。为了打好这第一仗，他们只有牺牲时间和睡眠了，这第一仗是关键，如果坚持不住，顶不了，那就前功尽弃了。罢工，才刚刚开始。　　 七点钟以后，同事们陆陆续续地来了。天空阴沉沉的，乌云翻滚着，远处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就像采场在爆破的声音。睡在凳子上的同事也起来了，大家边吃着同事带来的炒面，边聊着今天罢工的事，最多的话题就是一定要扛住坚持住，连续罢它几天，看看矿里有什么反应。　　 八点以前，上班的人都到齐了，八点刚到，工段长就来开早会，也就是安全例会。安全例会是每个周一必须开的，工段长和班长在每天出车前也要象征性地说几句，哪怕是上夜班，只要有值班的领导在，那也要说几句关于安全和生产的话题。“安全为天，警钟常敲”。　　 汽运工段是南山车间最大的工段，光四个驾驶班就有六、七十人，包括修理班、保养班、架头班、综合班和后勤等，共有一百多号人。汽运工段有三个段长：段长、生产段长和设备段长。也许是都知道今天罢工，一把手陈段长和管生产的段长都来到驾驶班。　　 驾驶班闹哄哄的，人声嘈杂。三十几个人把椅凳都坐满了，还有站着的，有的干脆站到屋外发呆。有的在谈着罢工的事，有的在抽着烟闲聊一些琐碎事，整个房间烟雾冲天。两位段长一进门，就有人让位子了，“大家都别讲话了，静下来。”陈段长发话了，“听说你们今天要罢工呀？”他环顾了一下大家，“有问题要向上反映，生产不能耽误，罢工也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有什么事你们向我反映，我向车间，车间再向矿里反映，大家应该齐心合力把生产搞上去。”　　 大家都默不作声。“是谁为首的？跟我去谈谈，其他人都出去干活了。李明俊，是不是你为首的？你们三班的几个人下班也不回家，不累不困么？”　　 “嘻嘻，陈段，我可不是什么为首的，大家都是自发的，大家也就是嫌工资待遇太低了嘛，反映了好多次也没解决。”李明俊回头看看大家，希望得到大家的相应和拥护。却失望的发现，有的人无聊地剪着指甲，有的人在玩着手机，大家都不吭声。　　 “你们的工资是太低了，我们心里也都有数，我们也向上级部门反映过多次，矿领导也向公司反映了，事情也是慢慢解决的，不是说解决就能解决得了的。如果，你们实在不愿意干了，可以打辞职报告给我。要走程序，罢工是不合法的。”　　 这时，大伙你一言我一语的都插上话来，整个房间就像菜市场乱糟糟的，声音小了就根本听不见。四班班长知道外聘的职工不会出车干活了，就与四五个全民职工出车保矿，这样，电机车来了就不至于放空车回去，起码的选矿车间可以正常运行。　　 “我希望你们不要把事情闹大，闹大了对大家都没好处，该干活还是干活，要通过正规的途径找到解决的办法。你，李明俊，你们班的人都回去，别惹是生非。”陈段长有些微怒了。　　 “我们罢工也无非就是想涨工资，提高工资待遇，我们大伙平时也积极干活，产量也不比谁低。我们拿这一点工资够我们生活吗？我们也是被逼的呀，我们也不想出现这样的情况，很想安稳正规地生活和工作，我们也很无奈。”同事们都有点胆怯了，都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各自想着心思，不发表意见，也不掺和说话，一种事不关己的样子，只听李明俊一个人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