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酸杏，甜甜梨

　　王化柱村长领着财政所梁立山所长到她家，梁立山发现这是一家果园人家。　　 门前几株杏树挂着黄黄杏子，推磨虫在枝条间飞舞，像是清洁工忙碌，其实是在找熟透的果实品尝。几棵打着嫩妞的梨树像孩子剃着光头从绿叶间伸出，间或还有白白几朵花儿相伴。葡萄枝条的老皴皮还没有来得及退尽，便在骨节间冒出一段绿藤。果树和果树之间像兄弟般相处的和谐，旁边的池塘莲藕团团荷叶随意撒落在水面，不到之处几蓬莲花恰到好处得以弥补，整个庭院安详、充实、惬意。　　 见有人来，红墙瓦屋里走出娘俩。女儿叫杏儿，二十二岁俊俏的脸庞上，刘海下的两只杏眼滴溜溜乱转，舌头短一截的人都会被她两眼一勾说话。合身的短衣短裤，白胖胖的胳膊健壮壮的腿，秀气健美。身后走来的是这家户主李雪花，中年丧夫的寡妇。孤女寡母顶一片天，能说会道，李雪花练就了泼辣、干练、简朴、勤快的品行。　　 “王村长，这大热天的，狗都在屋里伸着舌头，你还一家挨一家蹿啊。”李雪花话一出，王化柱便闻出一股辣椒吃多了放出的屁味。　　 来到这个村，开村干部会上报没有“缴公粮”难缠户时，其他村干部一口咬住王化柱包下李雪花这一户。说李雪花去年没有缴清，这季再不缴，影响拐弯河一个村；说你村长月亮头能到人家门口唱《摘石榴》，砸砖头，带她下扬州，整天想人家好事，就不能帮人家拉板车缴公粮做点好事？　　 王化柱一想起那天晚上，果子没吃着，惹了一嘴酸，险些被大黄狗咬穿腿肚，邻居笑，老婆闹，一村都知道，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话怎么就像没系裤带，从胯骨边冒出来的一样。”王化柱也是满嘴厉牙。　　 “舍嘴理你。杏儿，搬个板凳给乡领导坐。”李雪花喊女儿道。　　 杏儿搬出一个方板凳递给梁立山，还有一个板凳没有搬出，梁立山找块树荫坐下，王化柱则蹬在荷塘边一块石头上。　　 “今天，是第四趟来你家啦，嘴皮跟你磨干了，你再不去缴粮，我和所长就帮你搬。”王化柱秃脑门上急满了汗。　　 “你看屋里就那几口袋麦子。”李雪花指了指屋里，“杏儿大后天的期，丫头跟我长到二十来岁，出嫁没多有少要陪送一点啊。”　　 “那你怎么想？”梁立山知道乡里急等着到粮站结算，农业税入库发工资。乡长给的压力大着哩。　　 “我想卖了这几口袋麦子，加上两笆斗杏子，凑点钱，给丫头买个箱子，添件新衣服，换双皮鞋，陪点床上用的，手底下使的。”李雪花像跟自家男人似的商量着。　　 “我说的是缴农业税。”梁立山再也坐不住了。　　 “农业税呀，我想到秋季一块缴。”　　 “那不行！”梁立山提高嗓门道。　　 “不行，你说怎么办？”李雪花声音没有被梁立山高嗓门压倒。　　 “王村长，给我搬。”梁立山说着搬出一袋小麦。王村长早都急得手搓通红，使劲扛起一袋小麦放在肩上。　　 “你们是土匪啊。”杏儿的脸气得猪肝般，上前与梁立山争夺。　　 “你这丫头，骂谁是土匪？”梁立山毫不相让，他明白现在一放手，整个村子的农业税就要不上来了，大家都在看着呢。　　 争夺，力与力较量，是与非评判。杏儿终于撒手。　　 梁立山失去平衡，像截木桩栽倒在地。口袋压在身上，后脑袋磕在王化柱蹬过的石头上。鲜血像蚯蚓般爬在梁所长的衬衣上，梁立山昏迷过去。　　 梁立山在医院醒来的时候，李雪花坐在床边看着点滴。见梁立山醒来，起身从方便袋子里拿出一枚杏子：“梁所长，尝尝杏子。”李雪花用哀求的语气道：“杏儿不懂事，闯了祸，你原谅她吧。”　　 “唉……”梁立山长长叹了一口气。李雪花将那枚杏子塞进梁立山口中，梁立山嘴里感觉酸酸的。　　 “你开开恩，抬抬手，别让派出所拘留她了，她大后天就要做人家新娘了。”李雪花说着眼泪落在梁立山手面上，“扑通”一声跪在床面前。　　 “好，你起来，我答应你。”梁立山满肚子的怨气，被刚刚那枚酸酸的杏子压了回去，想想自己也有错啊。　　 杏儿从派出所出来，专门来医院看望梁立山，又送来一袋黄黄的杏子，帮他洗了那件血色衬衣。　　 杏儿出嫁那天，梁立山出了医院。李雪花的公粮连同去年尾欠也都缴了。拐弯河村那季公粮比任何村缴得都齐。　　 稻子黄尖，梨子成熟季节，传来好消息，免征农业税了。　　 杏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梨子一年一年得摘。　　 王化柱村长有病去世后，拐弯河村又选出新村长。梁立山所长到拐弯河村发“一卡通”粮食补贴存折时，新村长告诉梁立山：“李雪花早都不在家种地了，现在在上海郊区承包百十亩地，种植蔬菜，雇用三十多人。女儿女婿在上海开个大公司，资产上千万。上次听说村里要修水泥路，自己要捐五十万。最近，催我们开车去办，她还特别提到你，让你一起去。”　　 车到上海，李雪花像贵宾般高规格接待梁立山一行。杏儿放弃和台商洽谈生意的机会特地赶到，为梁立山买了一套高级西服，杏儿说：“梁所长，就算换你那件衬衫”。　　 临回前，李雪花说：“村里修路，我那几间破瓦房碍事就扒了吧，我现在上海卖了房子。只是给我留下几棵杏树，等我老了回家尝尝，还有那几棵梨树，结的梨子真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