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菊（小小说）

　　我75岁，离开教坛十多年了，但是那些烂漫如花的小脸庞，不时还浮现在我的梦里，他们那银铃般的喧哗声，又在耳边响起。　　 他们曾经送我不少的贺卡，我都珍重地保留着。空闲时，我喜欢随意地抽提出其中的一两张来，慢慢观赏，让我品尝着那些甜蜜的回忆。　　 瞧，这一张多逗，是夏菊送我的。贺卡画面的上方，画了个灿烂的太阳；而画面的下方，画了一片青草地，中间长着一棵小菊花。　　 最逗人的，是画面里那个心形框里头，有一首小诗：　　 “小菊羞答答，说着心里话：感谢好园丁，疼我像亲妈！”　　 这张贺卡虽简单而有创意，看到它，都叫我感动不已。她在小诗里，把对老师的感恩之情，表达得那么真挚！那是1964年，她读六年级，11岁。她，短辫子，大眼睛，嘴角挂着笑。　　 一眨眼又过了四十多年。对于她，老实说，印象有点模糊了。不过，每当我触摸到下巴上那个疤痕的时候，我还是记得起她的。　　 想不到，我和夏菊竟然会这样地相遇了。　　 2007年的春天里，一天早上，我感到胸闷、头晕、四肢发麻。突然，眼前一黑，就瘫倒在地，中风了。　　 我感觉到自己在无边的黑暗中，左右旋转、上下浮沉。隐约之中，仿佛听到一把声音，忽远忽近地，时强时弱地，朝我冲撞而来：“挺住，挺住……”　　 不知什么时候，我终于睁开了眼睛，醒了。最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位中年女医生。她正用那又圆又大的眼睛，注视着我，而嘴边露出了笑意。　　 等她离开了，老公就俯在我的耳边告诉我，这位夏医生真好，下班了还呆在病房里，为我悉心地诊治和护理，几天来都是熬到下半夜才走……　　 我恢复得快，一周后就能下床了。谢天谢地，除了左手有点不很灵便以外，再没有别的后遗症状了。对于这位夏医生，我真的感激万分！　　 一个清早，我在医院的花园里散步，夏医生微笑着向我走来。她来到我的跟前，竟然恭敬地给我一鞠躬。这一下却把我吓了一跳。　　 “叶老师，您不认得我啦？我是您的学生夏菊呀！”她笑着说。　　 我睁着眼睛，仔细地端详着她，终于也找回了记忆中的夏菊！　　 我拍着她的肩膀，激动地说：“夏菊呀，为了治我的病，辛苦你了！”　　 “不，我万分感激您，是你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补偿了自己的过失。四十多年来，我一直都在找您，为的是要向你当面道歉，说一声‘对不起’！”　　 接着，她收敛了笑容，语气略带沉重地说：　　 “文革初期，我和一群红卫兵到小学搞事。记得揪斗你时，我推了你一把，你趴倒在地，下巴儿碰伤了，血，顺着脖子直流……往后，一想起这件事，我就感到内疚，你终究是我的恩师啊！”　　 她紧握着我的手，说：“叶老师，对不起了！虽然那是一个时代的错误，但是对于个人道德来说，也是值得深深的反思啊……”　　 她扶着我回病房。途中，我看见花丛里朵朵开得灿烂的菊花，在溶溶的晨光中，闪烁着诱人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