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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云】讲纱厂话的人(散文)

时间:2020-08-11 00:18
  “纱厂话”其实是一种方言。   方言本该以地域名称来命名的。在湘西雪峰山下沅水河畔黔阳县一个叫作“安江”的镇子里,除了原住民的安江话以外,一多半的人却操一口与当地语音不同的发音。只因为他们都是同一间纱厂的工人或者家属,那一口好听易懂的语言就被当地人称作了“纱厂话”。   在镇子里,能够说一口纱厂话的人曾经感到过骄傲。因为他们工作的那间工厂,被称作湖南第一纺织厂。不但是“第一”,前面还加了响当当的“国营”两个字。国营第一的工厂里当个工人,在当年那个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年代,走起路来昂首挺胸的,那份神气劲,人见人眼红。   工厂上世纪初1912年建在省城长沙,原本为官商合办的经华纱厂。第二年收归了省办,到1932年时,员工巳增加到了3000余人。年产纱两万五千件,棉布两千余匹,年盈利数十万元。1938年9月,小日本入侵湖南,省政府即下令该厂将一万纱绽,两百多台布机等生产设备随同工人,迁到了偏远山区的黔阳县安江镇。   纱厂迁入,让不足万人的小镇涌进了数千的“工人阶级”,拖儿带女的外来人口数量一下子超过了镇子里原有居民。圈地建厂的地盘也占据了镇里半壁江山。昔日冷冷清清的街面上热闹起来,为数不多的商铺变得门庭若市,进进出出的买主,大多是每月有些工资进账的纱厂工人。他们从省城长沙迁来,让生意红火,给小镇带来生机,山区的老百姓对他们也就变得十分恭敬。乡下人那时节对工人阶级这个称呼还不太怎么适应,私下里也只称呼他们为“纱厂佬”。   从省城迁来的纱厂佬讲话像极了长沙口音,仔细听听却又听不出城里人的那丝丝傲气。入乡随俗了,却也没有山区人言语中隐隐地那股蛮劲。他们与人交流显得彬彬有礼,说起话来又十分好听。全镇子老百姓对这些讲纱厂话的人十分友好。   安江是县治所在,解放后不久,地委和行署也都迁到了这里。按说这山旮旯交通并不方便,县城里原有那几个手工作坊也与工业二字根本沾不上边边。因为纱厂迁入,沅水河里为工厂运棉花运煤的船来来往往多了,翻越雪峰山公路的汽车也川留不息了。纱厂成为方圆几百里范围内工业的品牌。国家既然要全心全意依靠工人阶级,那么党政首脑机关落户安江也就顺理成章。   政府官员对这些讲纱厂话的人情有独钟,工厂经营中的种种问题都是上级必须关注支持的大事。当年一条规矩是凡地区一级召开的会议,不管主题是什么,组织参会人员到纱厂生产车间参观成了铁定的议程。车间里从棉花棉纱到棉布,生产环节环环紧扣。工人只要一进入岗位就穿梭不停地忙碌,哪道工序稍一停摆,上下环节均受影响。组织参观的目的,就是要让各行各业人们学习纱厂工人讲规矩守纪律的好作风,在老百姓心中树立起工人老大哥的形象。   讲纱厂话的女人是这个镇里最靓丽的风景,这是被公认了的。那时候的人相对保守,前突后翘的女子走在大庭广众的眼皮底下会被认为有伤风化。而只有在流水线上工作的纺织女工,因为车间温度高而穿着单薄,工作围裙紧裹着那曼妙的身段十分亮眼。加上在机器间逡巡的那一整套操作,日复一日地演练,早就被编排成轻盈的舞姿一般,以至于外人只要听说到纱厂参观就会眉飞色舞。很长一个时期,机关干部,解放军军官,还有那些喝墨水多的老师们找对象,都乐意找个讲纱厂话的女人。每周末的舞会上,除纱厂话以外那些喷一口南腔北调的男人全都是厂外来客。虽然有所企图,厂区门卫也并不加以阻拦。小镇依山傍水,山青水秀空气都带些甜味,本地女子一个个出落的桃红花色韵味十足,但在这些说纱厂话的女工面前竟没有了竞争优势。“纱婆子”的称呼从她们口中出来,酸溜溜那股子嫉妒之情毫不掩饰。   讲纱厂话的男人疼老婆,爱家人,吃苦耐劳有担当。那个年代没有什么计划生育,一家三五个孩子的现象极为普遍,七八张嘴要满足并不容易。男人们在纱厂干那些捋棉条接线头的活免为其难,他们大都从事卖体力的辅工。为了这个家,休息日或倒班之时,他们会上十几里以外的山里砍柴。还有的在郊区的荒山上开荒种菜,真正的亦工亦农。   讲纱厂话的人性情开朗热爱生活。厂里子弟学校,职工夜大,医院疗养院,文化宫俱乐部一应俱全。周末电影场场满座,厂里篮球队在地区比赛常拿冠军;京剧团锣鼓一响,直把个老戏迷们癫得摇头晃脑如醉如痴;管乐团白礼服一亮相立马会引起围观,文工团几十年间人进人出却长盛不衰。节目演到了省城,还演到了北京怀仁堂。甚至在纱厂破产改制二十年后的某天,已八十高龄的老文工团长一声吆喝,前后几代百十口人立马从山南海北齐聚一堂。这群徐娘半老甚至年愈古稀的老文艺在小区球场搭台表演时,诺大个讲纱厂话的地盘万人空巷。   讲纱厂话的人通情达礼还十分执着。破产下岗让他们为改革开放付出了牺牲,稍作调整后便重新开始全新的生活。有的自主创业,有的外出谋生,日子过得有滋有润。老家里留守老人占了绝对多数,可就这些七老八十的人仍不忘初心。曾经的某个冬日,相邻几栋家属楼十几位老人端个小板凳围坐在一起晒太阳,一位老者在读报纸。旁边墙上贴着的红纸上写着家属区几栋至几栋老党员“党费缴纳登记”。交费金额各不相等,全靠自愿。原来他们把凑齐的党费集中购买报刊和学习资料,定期在过他们的“组织生活”。此情此景,让路人无不动容,对这些老党员们肃然起敬。   如今,让这群讲纱厂话的人凝聚在一块的纱厂不复存在,可纱厂话作为一种情愫依然相传。孙子辈在外地尽管京腔嘎嘎,只要一踏入家乡这片土地,便自然而然说起了纱厂话。走到天涯海角,只要听到这种熟悉的乡音,稍作寒暄之后,那种他乡遇故知的亲情便油然而生。   纱厂话,在这些人的心中已然成为一项非物质文化遗产,子子孙孙,代代传承,不离不弃。   我愿为这些讲纱厂话的人们祈祷、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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