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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芒种(散文)

时间:2020-10-02 00:23
  清晨,当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缕缕红霞就透过云层慢慢地由暗到明,由疏变密,随即微微一跃,碾盘般的一轮红日喷薄而出,顷刻间浓金泼染,朝霞满天,眼前变成金色的世界。   伴着眼前的金色,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炽热暑意,还有远处丛丛柿树林中清脆的“算黄算割”声。它不知疲倦地提醒着这片土地上年复一年辛勤劳作的人们,时令已到芒种,是该收麦子的时候了。   我是芒种时节出生的。那年,“算黄算割”一声接着一声,叫得那么的迫切,那么的紧凑,催促着一大家子人便数着节令,早早地割场磨镰,准备农具。父亲每天早晚都到麦地瞅上几次,脸上的表情异常焦急严肃。当麦颗子刚变得稍稍硬点时,父亲扯了一把麦穗,双手搓揉了几下,麦壳顺着指缝簌簌落下,手心里只剩下粒粒饱满的麦颗。父亲咬了咬手中的麦颗,又搭眼望了望眼前连片的麦子,说了句“熟了”。于是,家里的男女老幼便纷纷赶到地里开始了一年里最忙碌的搭镰收割,就连临盆在即的母亲也不例外。   那天中午,头顶热辣辣的太阳正直直地炽烤着,父亲满头大汗抡起手中的镰刀鼓足了劲地割着眼前一拢麦子,一旁紧跟着的母亲突然捂着肚子痛苦地蜷倒在麦丛中。父亲正忙着归拢着刚刚割下的麦子,没有丝毫觉察,还是一旁的奶奶眼尖,无意间看到了母亲的异样,赶紧招呼父亲等人手忙脚乱地将母亲抬回了家里。   正值麦收的紧要时节,不要说村里左邻右舍,就连家里也挤不出多余的人来照看母亲,加之县城医院在数十里之外,眼看着母亲脸色发白,双手捂着肚子一声接一声地呻吟着,一旁的奶奶将手中的拐杖在地上重重杵了几下,震得正围着母亲不知所措打转的父亲一个激灵,“去,叫村口的丑娃妈来。”   丑娃妈七十多岁,很早时就死了丈夫,一个人拖着个三个儿子守着几亩薄地过活着,据说最小的一个还是丈夫死了后自己在家硬是咬着牙自己一个人生下来的,一时间轰动了整个村庄。加之她平日里胆大嘴利,旧年间便偶尔有人请她去接生,事后给她送上小半桩粮食和些许礼品,慢慢地也就这样拖着几个孩子挺过来了。只是后来随着人们观念的转变,加之计划生育只让生一个,人们图个安稳纷纷跑到医院去生,她的生意就不那么地好了,只有偶尔间在村口晒太阳的大爷们,巷头扎堆纳鞋底的大娘们口中闲聊时提起她的历历种种。   当丑娃妈掂着脚赶到时,母亲已几近虚脱,满头的冷汗打着线不住地流着,透过沾满汗水的双眼,母亲望着满脸皱纹的丑娃妈,眼里充斥着些许期盼,又夹杂着丝丝惊恐。   “羊水都破了。去,赶紧烧上些热水,越多越好。”丑娃妈叮嘱着父亲,转过身整了整衣袖,仔细洗了洗手,便满脸严肃地走了进去。   奶奶接过父亲端过来的热水忙不迭地送了进去,只见血水一盆接着一盆地倒了出来,父亲吓得说不出话,只是机械地烧水、送水。就这样,我终于在母亲声嘶力竭的哭喊中和父亲惶恐不安的烧水中出生了。   听奶奶说,当我刚哭出第一声时,父亲一下子瘫倒在地,好一阵子不能站起身,眼里除了明晃晃的太阳和金灿灿的麦子,剩下的就全是满地鲜红鲜红的血水了。奶奶常常打趣道,因我出生的不凑巧,让那年的麦子晚收了几天,好在老天照顾,那段时间太阳整天挂天上,我也特别乖巧,不哭不闹地躺着,倒也没耽搁夏收。事后爷爷摸着我的头,口中絮叨个不停,说我是芒种时节出生的,庄稼户就盼个来年的风调雨顺,这孩子就叫个芒霖吧。   我快周岁时,父亲去了趟医院,说是给我办出生证明什么的。或是那段时间父亲在地里太过劳累,回来后就病了一段时间,加之母亲因生我时出血太多,身体一直不太好,因而父母后来也就没有再生个一儿半女的想法,把全部心思放在我的读书写字上,说是要让我读书读出个好前程来。   后来每到芒种,同父亲去地里收麦时,总会一边听着准时响起的“算黄算割”声,一边听父亲给我讲着那段辈辈口耳相传的“算黄算割”故事。说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年芒种麦收时节,一个老农看着邻家们都急急地下地割麦却一点都不着急,别人都劝他赶紧,他却总是回答等等,说是等地里的麦子全都黄透了再割。过了几天邻家们的麦子都垛在了场里,他家的麦子也都黄透了,正等他准备开镰,可突出其来的一场暴雨却把他一年的希望都浇灭了。他又饿又气,直到吐血而亡,那不甘心的怨气化做了一只小鸟,每年芒种时就开始日夜啼叫着“算黄算割”、“算黄算割”。父亲边割着麦子,边告诉着一旁懵懂的我,时节到了,麦子黄一块就赶紧收割一块。做人做事也一样,什么时候都不要心存侥幸,要抓紧时机做好该做的事。   就这样,我在“算黄算割”的啼叫中,在父亲的教导中慢慢地长大,直到高中时,才知道那每年踩着芒种节令就会叫起的“算黄算割”的鸟儿,它的学名叫做四声杜鹃。但对以地为本的父辈来说,它叫什么已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它是夏收的宣传员,不图名、不图利,心连庄稼汉,与麦穗同喜同忧,如同待我养我的父亲一般。   又是一年芒种时,不同的是,我没有参与到往年忙碌热火的麦收之中,高考在即的紧张课程,只允许我在周日回来一天,除了带些换洗衣物之外,还要给学校交百十块的资料考试费。   当我把学校收费的事告诉父亲时,父亲皱着眉头更紧了。吃饭间隙,似有似无地听见父母低声商讨,“你去问问隔壁二婶家?”“问了,人话说的巧,说等麦收后才行。”“那后巷本家叔呢?”“前段人家都给借了两回了,再不好开口了。”“这几年你我看病抓药,还有娃上学,把该借的都借了……”   下午场里碾麦时,父亲远远地跑到正在场里开着拖拉机的拴子,赔着笑脸让抽个空替他把麦子碾了。拴子口中叼着烟,坐在拖拉机上连屁股都没抬一下,一脚油门伴着浓浓地黑烟驶向了另一家早已堆好的麦场,隔着轰隆隆的发动机声中飘来一句,“先把去年的账给结了再说……”   晚上我临走时,母亲过来递给我一卷皱巴巴的纸币,“这是学校要交的,我数了,刚刚够。”母亲顿了顿,“还有几个杏,也都洗过了,麦前杏,今晌拿麦子换的,到学校里慢慢吃。”   高考前我再次回到家时,只有母亲一个人忙碌着,问到父亲时,她说是到外面干活去了,直到晚饭时分,仍未见父亲回来。我有些诧异,便独自在房间里整理衣物,无意间找到了我遗落在家的一本复习资料,随手翻了翻夹,一页旧信纸掉了出来,字字铁勾银划,洒洒勾勾满纸。   “吾儿芒霖:见信如面。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为父已同村人踏上远赴百里之外邻省的打工之路。非是为父执意如此,皆因汝母旧疾难痊,又逢我儿学业正紧,事事亟须钱物,处处难依帮济,家徒四壁、穷山闹市,除此实则生计无法维持而已。   儿啊,你是为父的心头肉、掌上珠。为父今日外出,心中唯念念不忘,乃实难舍下我儿。只盼我儿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有个幸福安康的好生活,为父再多辛苦也无憾矣。   月明风清,恋儿难舍。临别千言,无从落笔。寥寥数字,望我儿万千珍重珍重。   父芒种匆书”   信笺内容很短、很散,看得出,只有小学文化的父亲在提笔时是那么的沉重和不舍。一时间,我的泪水糊满了双眼,不知是感动于父亲对生活的倔强,还是惭愧于自己对家庭的无力。   母亲走过来帮我铺床,压在毡席发黄的纸片引起了我的注意。悄悄地抽出打开,是一份十余年前的医院检查单,上面写着:   “男性结扎手术后遗并发症,需定期服药观察。建议长期休养,避免劳累。”患者姓名处标注着父亲的名字。   那一刻,我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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